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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到处是带刀人。后梁帝睡不好,让燕王将那些游侠逐出境:“这里也禁戈,禁灯火,不行吗。”“陛下,这里不是灵飞行宫,而是广阳,是我的国土。”燕王走了,留后梁帝生气:此子在途中尚且温顺,等回到燕国,与他母臧夫人见面,再看后梁帝,就改变态度,已多次不敬。燕王性格嚣张,且在省中救主,为失陛的父亲提供住处,当下以自己为国朝一等功,也在情理。只是,对为君又为父的人来说,燕王过分了。“无忌。”后梁帝咬后牙,黑夜喊到白天的崩无忌,准备让他安排人去赵国。多次呼喊后,执事探半张脸:“陛下?”后梁帝才想起崩无忌已经出使西平道,连带想起其使命。他去不快,仰卧在胡床上,玩一条发带:“真正的楚人……”亡命以后,皇帝在思考,怎样从息再手中夺回一切。他人在燕国,第一个办法当然是找臧夫人。出生于北燕无虑国的女贵族,是后梁帝最重要的妃子,也是燕王之上的主人。后梁帝要找她,还需写叁次书,送一次礼。两人最终在某烽燧外见面。男方看手心:“小懁,帮我。”女方嘲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因为矛盾,双方分居十几年。分居之外,后梁帝公开说臧夫人在燕国久留,是帮他攘北,私下却派人监视,怕她与她兄白狼侯起乱;臧夫人则坦荡荡,不但善待了后梁帝的人,甚至把大哥赶到狼水以东,自绝隐患。夫人对得起皇帝,皇帝却对不起夫人,于是人心倒向一边,臧夫人有失有得,更强大了。“外部传闻,说我接你时服衮,把你踏在脚下,将为女皇帝。你以为呢?”大风吹深沟,臧夫人的话有回响。“谣言!”后梁帝骂,“小懁,你帮我平乱,我帮你息谣言。”“另有传闻,说我接你时穿烟霞服,作儿女子态,效仿灵飞。你以为呢?”风平。后梁帝脸色很难看,也骂不出来,只盯着手心。手心原本有个窟窿,长实了,留下疤肉。帝与夫人的矛盾,起于一名臧姓少女——还是楚王的后梁帝被她凿穿手掌,嵌入玉玦,从此将她放在心上;等到为帝,他便来燕国寻人,夫人将人藏起,却不想幼年的燕王与母亲作对,牵着该女走出,让后梁帝在内的所有人见识她的美貌;那之后女子入宫,得号怀孕,成了国朝有名的“灵飞美人”,而臧夫人则自请久居故土,生后梁帝和燕王的气,一气就是十数年。“我效灵飞?或有人无知,竟无知到这种地步,拿我与灵飞并列……我的名誉!”臧夫人切齿,“灵飞乱宫闱,与侍卫y乐,给你生个艳丽的小女,却成了你戏弄楚王之具,最终招祸。而我,”她停顿一下,“总之,十几年前,我无愧国朝,如今情愿过燕人的生活。你与你的好儿燕王同住吧。你父子少来败坏我。”戍卒在楼上偷看,候官在女墙上听。烽燧堆满人。后梁帝很丢脸,做最后的尝试:“你想如何呢,想拿灵飞?她已经死了呀,不然我将她女捉来,给你出气。”“陛下,你以为我与省中隔南北,距东西,就无知吗?人都说楚王最宠爱文鸢公主,两人因你的安排,行兄妹乱伦……”说到这里,臧夫人咬了舌头,不得不先吐一口血,“而你丧家,寓居在燕,上哪去捉文鸢?少说大话,我帮不了你。”两人背道:夫人向烽燧去,后梁帝乘车回广阳。路上,他骂:“妒妇!”臧夫人处行不通,后梁帝又使人去赵。但赵国回信很快,说国内乱成一团,暂时不能借兵。以为成功的后梁帝击案:“赵国有叁支军队,哪怕借一支呢?”“魏侯有疾,数月以前就下不来床,常山军因此不能调度;巨鹿军受赵王命,已经为陛下分守西平,余兵驻省道,防止西面来敌,也不好动。”“那么中山呢?”后梁帝发现这位传信的使者手上有带钩,十分亮眼,知道他来自中山,“中山近广阳,中山侯却不谒阙,我不问他的罪,他便心安吗?如今竟又不借兵。”“我侯本来能借,但,但是,”使者犹豫,“不久前,赵王妃与赵王争执,离家出走了。我侯视女儿如性命,便派中山军沿卜水、寇水南下找人。陛下且在广阳安居,等找到王妃,自然……”后梁帝黑着脸,问他的官秩。使者不知所以,说了实话:“王国四百石。”后梁帝便杀了他,剐下他的肉,直到消气,另使一人去中山侯处报假信,就说使者留用。嘈杂的广阳之夜,后梁帝辗转,听蹄声,在失眠中幻觉:他的蛊盒,他的铁剑,还有别的什么宝器,都被叁驾马拉上天,息再坐在驾位。皇帝翻下床,出了一身汗,又烦闷,跑到外面:“太吵!”原来燕王豢养的官侠趁夜抢劫。当地游侠于是奋起反抗。双方交手,马蹄纷纷响。后梁帝在燕数月,有所了解,这些侠来侠去者,大都出身广阳旧族鞠氏,鞠氏祖先以染采起家,重义也重利,无拘又无束;燕地封六郡以来,他们一直不服,臧夫人和白狼侯治国时,才有所收敛;燕王上位后,不惜掏空叁郡库,以暴利动摇人心,如今已有相当一部分人顺从,为奴或为官侠,不从者则被迁户、驱逐或罪罚,当然还有些蛰伏的、私下活动的人马,燕王廷呼为“贼”,而郡民呼为“游侠”,教育自家子女时,仍然描述他们是“仗剑行走,斩奸除恶”的英雄。眼下,后梁帝攀在栏上,栏下就有叁者的纠结,听动静,大概是一郡女子被官侠当作物抢劫,求助一位夜行的游侠。后梁帝本没什么兴趣,但叁方各有话说,说着说着,惹后梁帝笑。他不走了,攀在栏上听。“快救我!”夜色里,郡女子喊。“快救她呀。”这句是官侠,十分悠闲。“我非救她不可?”游侠不像游侠,反而是叁人中最局促的那个。女子被惹恼:“你不救我,怎能算游侠?”
“你以为六郡子民为什么私下里送米送肉,传你们美名?你若不救,他们待你不比待我,你信吗?最终驱逐你的不是燕王,而是这女子一类人。”官侠趁机放话。迫于压力,游侠最终去救郡女子,中了官侠的圈套,被暗箭所伤,流血也要护送女子回家。黑天里有郡女子的低语:“奋不顾身,真勇士也。”声音远去,后梁帝笑得流泪,倒在栏后空责燕王:“我儿统六郡,却不会管教,国人都成了这叁人的样子,那怎么行?六郡君主还是由我来。”他不笑了,眼里隐隐的远方宫室。隔天,下人还在试探:“陛下,臧夫人与赵王不便,不如诏齐王发兵?”后梁帝已经改换心意:“不急。”他受夜里叁人启发,有了新的想法,便去找燕王。父子合计。燕王一转态度,开心得不行,催他发诏,让叁国追捕楚人,能得一人,赏一万圜:“楚王兄不会坐视不理。”又要兴大狱,准备收人。后梁帝适时建议:“狱不能在外,应在燕东。”恰好白狼侯从并海道来,燕王便请问他,能否空出狼水以东的某片地方,造一座监狱。白狼侯依旧伟岸,一头长鬈发,不便敛入冠,披散着,像身皮毛。后梁帝夸他守关有功,他淡淡的,没什么表示;夸他十年如一日强健体魄,他才抚摸腰间的紫緺绶:“陛下言过,我老了。”兴狱的事说了一下午,最终,白狼侯决定将燕国极东处的海岛辟出,为海狱。此岛叁面望洋,一头连着天涯,虽是燕国最深处的土地,日常被人看作绝境,拿来公用,也不会让臧夫人心疼。安排妥当,白狼侯上车,去时对后梁帝说:“君上最好收楚人数百数千于狱中。”后梁帝朝他笑:“你没变。”两人惯行卑鄙,知道一旦拿住楚人,如同拿住省中主的胁肋;楚王,不然就是楚王身后的人来救:身负美名的人,或借用美名的人,反为其累……追逐开始,天天都有“楚人”送进燕国。后梁帝耐心等,等到海狱将满,才等来鞠解。得知来者索要四十万圜,换叁名楚人,后梁帝立刻见他。“你从西平道来?”“是。”“你换的什么人,要四十万圜?”“两名楚贵族,还有一名楚王珍爱的女子。”“嗯?”后梁帝不信,“领过来。”“人在西平道。”后梁帝让人剥开鞠解嘴唇。鞠解有决心,急忙呈上发带:“小人之子管束一女子与一贵族,而道治所收容另一贵族,陛下不信,可以将小人拘禁,先去西平道验人。”后梁帝看发带,陷入沉思。“你很聪明。”他不忘夸奖,同时在想,珍爱的女子?机不可失。出使西平道的人定下来了。后梁帝很满意。他先嘱咐冯天水:“你只需分辨楚贵族。”又对崩无忌说:“你有办法,将一切都处理得当。”崩无忌为难,被后梁帝抽打瘸腿,急忙说好,临行前,又问:“陛下,其余不论,如果那所谓楚王珍爱之女是真?”“快回。”“不能快回。省中兵戎已经指向西平道。我与天水能抗衡吗?正遇上又该如何呢?”崩无忌立刻展示下肢。后梁帝知道他怕死:最近一次,去灵飞行宫传旨齐王太子时,崩无忌险些被晏待时杀死,从那以后不愿涉险。“你要什么?”“请陛下借我燕国勇士。”“我都难得燕国勇士。”“不用太多,太多显眼,一名能防身,就够了。”君臣正在争执。臧复来了。广阳城里无人不知臧复:这不是将军白吗?但看他落魄的样子,人们以为他惹夫人生气,又被赶回来,禁不住嘲笑:“去时走这条路,来时应当殊途呀!将军白不知羞吗?”臧复面红耳赤,以鬈发遮面,躲避行人。见到后梁帝,他佝偻得厉害;众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让他发汗;他发觉这里紧张,仿佛才有过不愉快,更难为情,磕磕绊绊地说明来意:“郡,郡不肖,不肖不贤臧复请使西平道。”后梁帝不耐烦:“此子难道不是燕国勇士?就用他。”崩无忌闭嘴了,打量臧复的长鬈发,因而注意到周围值人都在掩嘴。有几人退出殿外,开始飞奔,欲告诉臧夫人,将军白又出事了。混乱中,冯天水靠近,估算臧复体长:“你姓臧?”臧复吓得喘粗气,点头了。这便是当下贽宫中叁人使团的由来。与豫靖侯相见时,臧复挡他的道,受了他气不顺的一脚——臧复小山一样,稍倾,很快站直,被冯天水领到身后。他没受伤,却捂胸口,胸口有海狱的钥匙和一绺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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