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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皇帝立即问起了崇济寺案,大理寺卿仓促地步出了百官的行列,答道:“已经查实了,法空身无外伤,确实是寿终正寝。”
皇帝不耐烦地说:“法空是老死的,那他身上那些乌七八糟的图画,也是他自己抹的吗?”
大理寺卿一窒。这案子棘手,事涉两国关系,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这恶作剧的人,简直是可恨至极。被皇帝一逼问,他慌了,嗫嚅道:“这一节尚未查实,但坊间流传,是幸饶米沃画的……”
幸饶米沃是吐蕃人信奉的黑教祖神。皇甫达奚心想:蠢东西!他使劲咳了一声,把大理寺卿的话打断,“既然未经查实,就不要乱猜了。朝堂之上,勿语怪力乱神!”
“是。”大理寺战战兢兢地退回去。
皇帝却不肯放过他,“坊间这么传,是什么意思?”他眉头锁紧了,质问大理寺卿,“朕赐佛宝,选派高僧到吐蕃传授佛法,难道得罪了吐蕃百姓和他们的祖先,要引致神灵降罪?”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扑通一声伏倒在地,不断叩首,“臣再查,再查。”
又有朝臣自队伍里奔了出来,“陛下,法空遗容受损,并非鬼神,而是人为。前段时间皇甫相公家的女眷出游,在城外被西番人所掳。之后碧鸡山突然又起山火,武侯事后查验,御苑里还有未燃尽的火绒,更说明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西番人假借议和之名,屡屡挑衅,恐怕意在积石河城,陛下不得不防!”
“胡说、胡说,”司天监也不甘示弱地跪倒在御座前,“碧鸡山的山火,确实是天雷所致。山火前夜,司天台夜观星象,陇西方向,有白气经天,此乃妖星,叫做蚩尤旗,天下将再生兵灾,没有兵灾,也有大丧。陛下要速速停战,让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还要斋戒祭天,才能消弭灾祸呀!”
皇帝脸色也变了,“不是兵灾,就是大丧?你是说,朕要死了吗?”
“呃,臣不敢,”司天监也知道说错了话,忙把司天台记录的册子呈给皇帝,“但妖星现世,确有其事,史书上也有记载。陛下,今年不宜再动兵戈啊!”
“嘶。”皇帝痛苦地按住额角,群臣都不敢再吱声,半晌,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再说吧。”从御座上起身,他又想了起来,对皇甫达奚道:“你的六子,在鄂国公帐下,听说常和吐蕃人打交道?叫他来见朕。”
皇甫达奚有些迷惑,“他年轻无知,并不懂……”
“你们这些人就是太懂了。”皇帝斥道,“朕正想找个不懂事的人,听听他怎么说。”
“是。”皇甫达奚挤在一群朱紫袍服中,心事重重地出了含元殿,往政事堂走去。内侍早已经把皇甫佶叫了来,李灵钧则穿着禁卫服,在月华门下往这里张望。
众目睽睽之下,皇甫达奚并没有对李灵钧表现得很热络,只把皇甫佶叫到一旁,冷着脸嘱咐道:“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议和,到了御前,可不要把鄂国公那一套又搬出来。朝政你不懂,就聪明点,多听,少说!”
皇甫佶乖乖地答道:“知道了。”
“说错了话,小心我打掉你的狗头!”皇甫达奚乜他一眼,“去吧。”
到底牵挂着年幼的儿子,在政事堂时,皇甫达奚也时不时撇下叽叽喳喳的朝臣们,走到堂外望一眼。总算等到一个黄衣内侍一溜小跑地来了,说:“皇甫小郎君回仗院了,叫奴来跟相公禀报。”
算他有心。皇甫达奚微笑着捋了捋胡子,“陛下都问了他什么?”
“郎君说,陛下先问了疏勒、焉耆等镇的兵力,”内侍面露不解,想来皇甫佶叫他传话时,也是这么个不解的表情,“之后,陛下又问了许多鬼神之事。”
“鬼神之事?”皇甫达奚心里一沉,叫内侍道:“知道了,你去吧。”
皇帝心性甚谨密,老了也不至于太昏聩,但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朝政上了。即便这样,也不肯将朝政交给储君吗?皇甫达奚手下一重,把胡须也揪掉了几根,让他心痛无比。
皇甫佶和李灵钧并肩走着,李灵钧颇有分寸,没有去打听皇帝的心思,皇甫佶也不提。在北衙这段时间,李灵钧褪去了少年时那种秀致的容貌,晒黑了一点,肩膀也宽了,负手微笑时,已经有了种少年将领的气势。
出了宫墙,经过金吾卫仗院,院门大敞,里头有马蹄踏地的声音,还有箭支破空的锐鸣,二人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见一群南衙侍卫正在比试骑射,倒也不算剑拔弩张,还有说有笑的。李灵钧驻足看了一会,忽道:“那个人的箭术,跟你比起来,谁更强一点?”
他盯的是阿普笃慕。
皇甫佶在南衙,也会和阿普笃慕狭路相逢,对方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还跟他点个头,拍个肩膀。皇甫佶眼神也有点复杂,望着阿普笃慕在马上张弓的身影,“说不上来。”他老实地说。
“哦?”皇甫佶可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这样说,起码两个人在伯仲之间。李灵钧脸色淡了,摩挲着悬在腰间的刀柄——那上头鲜艳的五色缕还在随着他的脚步,微微地飘动。
他哼一声,“他胆子很大。”
“走吧。”见阿普笃慕敏锐地转过头来,皇甫佶将李灵钧的胳膊一拽,二人走过御街,接过僮仆手里的马缰,并辔出了宫城。
途径波斯邸对面的乐棚,棚里人头涌动,在赌斗鸡,皇甫佶想到了芒赞。看今天皇甫达奚拉长的老脸,他猜自己和芒赞当街斗殴的事情,已经传进了皇甫达奚的耳朵,今晚估计又逃不了一顿罚,皇甫南最近也不怎么高兴……皇甫佶有点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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