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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亲王回看看铜漏，眸中亦如半天的霞光般，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

  冷月如霜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水殿荷香绰约开（1）

  夜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1dquo;太平更”，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殿中并没有举烛，西沉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如水银般泻了一地。如霜自惊悸的梦中醒来，凉而薄的锦被覆在身上，如同茧一般，缠得她透不过气来。心狂跳如急鼓，她无声的喘着气，过了半晌方才摸索到药瓶。她急切的将药瓶倒过来，抖的手指几乎拿捏不住，好容易倾出一颗药丸来，噙到口中去。呼吸渐渐平复，沉郁的药香在口中濡化开去，而背心涔涔的冷汗已经濡湿了衣裳，她虚弱的重伏回枕上，掌心里一点微冷的酸凉，无力的垂下手去，药瓶已经空了。

  身后是皇帝平而稳的呼吸，如果不是夜这样安静，浅得几乎听不见。这种她最厌憎的声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刻，就令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连带着对自己亦恨之入骨，此时胃中泛起酸水来，只是觉得恶心作呕，每次吃完药后，总有这样虚弱的一刻，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虚幻得轻软。她静静的躺了片刻，终于有力气无声无息的离开netg榻，借着淡白的月色，可以看见自己平金绣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1uo的足踏上去，足踝透出瓷一样的细腻青色，那莲花里就盛开一朵青白来。她垂下眼去，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哪怕是月色，透过数重帘幕，那光也是灰的、淡淡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朦胧的连人影都只能勾勒出浅浅几。她落足极轻，几乎无声的穿过重重的帐幔，守更的宫女还在外殿的烛台下打着盹，她立在那里，随手拿起案台上的烛剪剪去烛花。这样闷热的夜里，连小小的烛光亦觉得灼人难忍。烛芯间一团明亮的光蕊，仿佛一朵玲珑的花儿，不过一刹那，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

  烛光明亮起来，宫女一惊也醒了，并没有言语，轻轻击掌唤进人来。来接她的是清凉殿的宫女惠儿，取过斗篷yù替她披上，她伸手挡住。夜虽深了，仍闷热得出奇，连一丝风都没有。出得殿来，一名内官持灯相侯，见她们出来，躬身在前面引路。回廊极长，虽然每日夜里总要走上一趟，忽明忽暗的灯光朦胧在前，替她照见脚下澄青砖地，光亮乌洁如镜。如霜突然觉得可笑起来，这样静的夜，这样一盏灯，在廊间迤逦而行，真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飘泊来去，凄淡无声。

  清凉殿中还点着灯，内官与宫女皆侯在那里，她说：&1dquo;都去睡吧。”扶着惠儿进中去，惠儿替她揭起珠罗帐子，她困倦已极，只说了一句：&1dquo;药没了，告诉他们再送一瓶来。”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好，醒来时红日满窗，她刹那间有一丝恍惚，仿佛还是小女儿时分，绣楼闺房中，歇了晌午觉醒来，奶娘在后房里拣佛米，四下里寂然无声。唯见窗隙日影静移，照着案几上瓶中一捧玉簪花，洁白挺直如玉，香远宜清。她拈起一枝花来，柔软的花瓣拂过脸侧，令人神思迷离。窗上凸凹的花纹透过薄薄的衣衫，硌在手臂上，细而密的缠枝图案，枝枝叶叶蔓宛生姿。翠荫浓华深处隐约传来蝉声，仿佛还有笑语声，或许是小环与旁的小丫头，依旧在廊下淘气，拿了粘竿捕蝉玩耍。过得片刻，小环自会喜孜孜拿进只通糙编的小笼来，里头关了一只蝉，替她搁在妆台上。

  蝉声渐渐的低疏下去，长窗上雕着繁密jīng巧的花样，朱红底子镂空龙凤合玺施金粉漆，那样富丽鲜亮的图案，大红金色，看久了颜色直刺人眼睛。她指尖微松，玉簪厚重的花苞落在地上，极轻的&1dquo;啪”一响，终于还是惊动了人，惠儿进来：&1dquo;娘娘醒了？”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洗盥诸物，她有些漫不经心的任由着人摆布。最后梳头的时候，只余了惠儿在跟前，方问：&1dquo;药呢？”

  小小一只青绿色瓷瓶搁在了铜镜前，入手极轻，如霜立时拔开塞子，倒在掌心。她掌心腻白如玉，托着那几粒药丸，衬着如数粒明珠，秀眉微蹙，只问：&1dquo;怎么只有五颗？”

  惠儿声音极低：&1dquo;这药如今不易配，外头带话进来，请娘娘先用，等配齐了药，再给娘娘送来。”

  第十三章，水殿荷香绰约开（2）

  如霜慢慢的将药一粒粒搁回瓶中，每粒落入瓶底，就是清脆的一声：&1dquo;嗒&he11ip;&he11ip;嗒&he11ip;&he11ip;”粒粒都仿佛落在人心上一般。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因她眉生得淡，眉头微颦，所以用螺子黛描画极长，更衬得横波入鬓，流转生辉。这种画眉之法由她而始，如今连宫外的官眷都纷纷效法，被称为&1dquo;颦眉”。据说经此一来，市面上的螺子黛已经每颗涨至十金之数，犹是供不应求。御史专为此事递了洋洋洒洒一份谏折，力请劝禁，皇帝置之一哂，从此命宫中停用螺子黛，唯有她依旧赐用，仅此一项，银作局每月便要单独为如霜支用买黛银千余两。华妃为此语带讥诮，道是：&1dquo;再怎么画，也画不出第三条眉毛来。”此时如霜眉头微蹙，那眉峰隐约，如同远山横黛，头上赤金凤钗珠珞璎子，极长的流苏直垂到眉间，沙沙作响。偶然流苏摇动，闪出眉心所贴花钿，殷红如颗饱满的血珠，莹莹yù坠。她随手撂下药瓶，以手托腮，仿佛小儿女困思倦倦，过了半晌，唇角方浮起一缕笑意：&1dquo;他想怎么样？”

  惠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耳语一般：&1dquo;娘娘自然明白。”

  如霜漫然道：&1dquo;此时办这件事，不嫌太早了么？”

  惠儿依旧是一幅恭敬的样子：&1dquo;王爷说，娘娘既然已经有了&1squo;护身符’，那件事早办晚办，总是要办的，宜早不宜迟。”

  如霜依旧望着镜中的自己，过了许久，方才淡淡的答：&1dquo;好吧，但愿他不后悔。”

  惠儿微微一笑：&1dquo;娘娘圣慧，必不致令人失望。”

  如霜恍若未闻，形容慵懒的说道：&1dquo;派人去问问，皇上那里传膳了没有。”

  并没有传午膳，因为皇帝刚刚起netg，内官便禀报豫亲王要觐见，皇帝漫不经心的道：&1dquo;那就说朕还没起来，叫他午后再来吧。”话犹未落，已听见豫亲王的声音，虽隔着窗子，但清朗中透着一贯的坚执：&1dquo;既如此，臣定滦在此恭侯即是。”皇帝不觉一笑：&1dquo;叫你堵个正着——进来吧。”豫亲王穿着朝服，朱红缀金蟒袍，白玉鱼龙扣带围，越显得英气翩然，跪下去行亲王见驾的大礼。他是早有过特旨御前免跪的，皇帝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知道此来必有所为，不由觉得头痛，笑道：&1dquo;行了，行了，有话就说，不必这样闹意气。”

  豫亲王却不肯起身：&1dquo;臣弟愚钝，自觉身不能荷此重任，诸事有待皇上圣裁。”皇帝笑道：&1dquo;那帮老头子一定啰嗦得你头痛，我都知道，这几日我也缓过劲来了——朕明日上早朝去应付他们就是了，你再这样和四哥打官腔，我可真要和你翻脸了。”

  豫亲王道：&1dquo;谢皇兄。”皇帝笑道：&1dquo;起来吧，再不起来，倒真像和我赌气一样。”豫亲王不由一笑，站起来道：&1dquo;兵部接获谍报，屺尔戊人杀了伯础的大领兰完，看来其志不小。”皇帝目光闪动，沉吟不语。豫亲王道：&1dquo;年来朝廷对南岷、悟术勒相继用兵，一直腾不出手来。加之定兰关天险易守难攻，所以才放任屺尔戊这么些年，只怕今日已然养虎为患。”

  皇帝道：&1dquo;既然已经养成了只猛虎，咱们只能等有了十成把握，方才能去敲碎它满口的利齿。”豫亲王yù语又止，终究只是拣要紧的公事回奏。积下的奏案甚多，一直到了未初时分仍未讲完，皇帝传膳，又命赐豫亲王御膳一桌，内官程远此时方趋前向低声陈奏：&1dquo;皇上，娘娘那边也没传膳呢。”皇帝虽有四妃，但内官口中所称&1dquo;娘娘”，则是专指淑妃慕氏。华妃虽然暂摄六宫，却因刺客之事失幸于皇帝，皇帝自得如霜，不仅赐她居于毓清宫最近的清凉殿，起居每携身侧，连传膳亦是同饮同食——这是皇后的特权。后宫自然对此逾制之举哗然沸议，司礼监不得不谏阻，皇帝道：&1dquo;朕贵为天子，难道每日和哪个女人一同吃饭，此等小事亦不能自抉？”既然了这样一顿脾气，此事便从此因循，此刻程远方此语，意在提醒皇帝淑妃还在等他。

  皇帝&1dquo;哦”了一声，说：&1dquo;那就去告诉淑妃一声，今日朕与七弟用膳，不必等朕了。”程远刚退出数步，皇帝忽又叫住他：&1dquo;淑妃这几日胃口不好，只怕是贪凉伤胃所致，叮嘱她别由着xing子贪用瓜果凉蔬，那些东西伤脾胃。”程远应了个&1dquo;是”，皇帝又道：&1dquo;还有，传御医请脉瞧瞧，别耽搁成大毛病了。”程远顿时面有难色，皇帝知道如霜素来xingqíng偏执，最是讳疾忌医，听说要传御医，便如小孩子听到要吃药一般，只怕会大闹脾气。皇帝道：&1dquo;就说是朕的旨意，人不舒服，怎能不让大夫瞧。”

  第十三章，水殿荷香绰约开（3）

  程远领命而去，豫亲王见皇帝叮嘱谆谆，极是细心，心中默默思忖。那一顿御膳虽是山珍海味，但礼制相关，豫亲王又不是贪口腹之yù的人，再加上皇帝畏热，素来在暑天里吃得少，两个人都觉得索然无味。待撤下膳去，宫女方捧上茶来，程远回来复命，果然道：&1dquo;万岁爷，娘娘说她没病，不让御医瞧。”这倒是在皇帝意料之中，不想程远笑嘻嘻，吞吞吐吐的道：&1dquo;还有句话——奴婢不知当将不当讲。”皇帝悖然大怒：&1dquo;什么当讲不当讲，这是跟主子回话的规矩么？平日朕宠你们太过，个个就只差造反了。再敢啰嗦，朕打断你的一双狗腿。”程远素来十分得皇帝宠信，不想今日突然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吓得连连磕头，只道：&1dquo;奴婢该死。”

  皇帝吁了一口气，接过宫女捧上的茶，呷了一口。豫亲王见程远怏怏退下，忽道：&1dquo;臣弟倒有一事，要向皇上求个qíng，论理此事不该臣弟过问，但定滦不说，亦不会有人对四哥说了。涵妃并无大错，皇兄瞧着皇长子的份上，饶过她这遭吧。”

  皇帝问：&1dquo;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豫亲王道：&1dquo;臣弟是听说前日皇长子中了暑，涵妃乃其生母，由她来照料皇长子饮食起居，总比旁人更恰当些。”

  皇长子永怡年方三岁，本来随生母涵妃居住，自从涵妃被贬斥，便由四名rǔ母并六名内官，陪着皇长子依华妃而居。这几日因天气炎热，永怡中了暑，每日哭闹不休，皇帝正为此事烦恼，听豫亲王如是说，点了点头：&1dquo;也好。”便命人传程远进来，但见程远垂头丧气行礼见驾，皇帝又气又好笑，斥道：&1dquo;瞧瞧这点出息。”程远苦着脸道：&1dquo;奴婢胡作非为，还请皇上责罚。”皇帝道：&1dquo;朕也不罚你了，有桩差事就jiao你办，你即刻回一趟西长京，去传朕的旨意，命涵妃往东华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