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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过因为战势紧急,舍鹘回坦部的腾尔格可汗是他的嫡亲舅舅,朝廷两处用兵,不得不对舍鹘虚与委蛇这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当一年后他亲率二十万铁骑踏过茫茫的回坦糙原,母亲惦记了一生,他却十九年来从未尝踏足过的回坦糙原&he11ip;&he11ip;金戈铁马,chao水般的大军汹涌席卷,势如破竹,舍鹘的回坦、朝朝、斡尔韩三部俱灭,从此北疆平定,再无边境之忧。
班师之日,皇帝命太子代自己迎出得胜门,太子欢欣万分的执着他的手道:&1dquo;七弟辛苦。”
甲胄铿镪作响,他跪下行礼,语气恭谨的答:&1dquo;此乃父皇洪福,非臣弟之力也。”
太子赐宴,犒赏三军。欢呼雷动中太子含笑对他道:&1dquo;七弟英武,王师终定舍鹘,父皇与我皆可安心了。”他谨声只答了个&1dquo;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他的血脉里头流着有一半的舍鹘血脉,在祁驼关北茫茫千里的糙原上,他被称为&1dquo;初初咯则”,舍鹘话是&1dquo;1ang崽子”的意思。据说腾尔格可汗兵败之后横刀自刎,曾经仰天长叹:&1dquo;既生此初初咯则,诚天灭回坦也。”
皇二子定溏也私下里说:&1dquo;这舍鹘杂碎,迟早有日是头能咬死人的白眼1ang。”
那已经是天佑四十三年,皇帝缠绵病榻已经半载有余,皇太子奉旨监国,睿亲王却领着内的差事,朝中群臣隐约也分为两派,一派拥嫡,一派拥睿。他虽身在关外,亦隐约听闻一二。
是日毅亲王定淳在府中设宴替他洗尘,两人大醉同榻而眠。半夜他渴极醒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盏凉茶,却见四哥定淳在灯下拟着奏折。见他醒来,定淳淡淡的对他说道:&1dquo;这个折子你缮一缮,明天一早递进去。”
是辞兵权的奏折,定淳的眼神一如十余年前那般淡定:&1dquo;如今局势将乱,咱们只能先图自保。”
他的神色在朦胧的灯下警醒如初,只说:&1dquo;四哥,我都听你的。”
狡兔死,走狗烹。他虽然是皇子,亦不过只是朝局间一枚棋子。舍鹘已灭,而他武勋功高,从此便是那些人的眼中刺rou中钉。
果然最后还是中了皇太子的圈套,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段日子。被关押在黑暗无天日的天牢里,饥饿、羞rǔ,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懑。心底仿佛有一把火,灼烤着他,将一切都焚焚的燃起来,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仿佛又重回到童年,那般无助,那般羞rǔ,而他竟再次失去了一切。
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折rǔ他,用这种方式来陷害他,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办法,就这样被困在了狱中,从每一个清晨,到每一个huang昏,日日夜夜,任由那愤懑啃噬着残存的最后一分尊严。
定淳想尽办法才终于见着他一面,隔着天牢粗糙黑的木栅,定淳伸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而他只是紧闭双唇,不愿多说一字。
&1dquo;七弟,我必会为你洗清冤屈。”
第七章,若使当时身不遇(4)
冤?
天下皆知他冤又如何?难道父皇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他是他的父亲,可就是他一道旨意将他关进这种地方来,就是他一句话就抹杀他十余年来的努力,他用了十余年时间才重站起来,而他轻轻一推,便将一切重打翻在地。
他是再也没有父亲了,九五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生命中的欢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抛弃,无穷无尽的折rǔ。
最后是幽禁,闭于王府中漫漫长年,一日复一日,直将万丈的壮志雄心,一一消磨殆尽。直将风的少年意气,熬成两鬓灰白。
他并没有老,只是冷了心,从此后一颗心已如余烬。
第八章,同来望月人何在(1)
&1dquo;王爷。”
赵有智恭敬的一声低唤,将他从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豫亲王抬起眼来,赵有智道:&1dquo;皇上传王爷进去。”
这&1dquo;方内晏安”他每日必来,一路乌亮如镜的金砖地走得熟了,廊外白玉栏下刚换上一溜景泰蓝大缸栽的石榴树,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百千点殷红花骨朵,如泼似溅。花虽还未开,已经让人觉得那颜色明烈如火,艳碎似绸,几乎在视线里一触就要燃起来。方跨过静虚室的门槛,已经听到皇帝的声音:&1dquo;老七,你来的正好,有好茶喝。”
他规规矩矩行了见驾的礼,方才道:&1dquo;谢皇兄赏赐。”
立刻有宫人捧了一盏茶来,接过去理应还要谢赏,皇帝已经叫住了:&1dquo;别闹那些虚文了,你也坐。”
和平常一样,内官移过凳子让他坐下来,皇帝素来畏热,才四月里,已经换了夹纱衣裳。半倚半坐在胡netg上,倒是很闲适的样子:&1dquo;你尝尝这茶,是收了花上的露水烹的,倒是别有一番风雅。”
豫亲王只得尝了一口,头微微一低,忽然瞧见皇帝手旁的矮几上,随便撂着一把女子用的纨扇,白玉扇柄下垂着数寸长的杏色流苏,极是醒目。还未过端阳节,天气亦未到用扇的时候,但世宦人家的未嫁女子,既便是在冬日里,手上总是执着一柄纨扇,以作障面之用。扇是极好的白纨素,双面刺绣着兰花蝴蝶,绣功jīng巧细致,那只淡huang粉蝶便似yù振翅飞去般。花样底下空白处却突兀有道红痕,既非蝶亦非花,颜色亦不对——豫亲王瞧那样子不像是绣出来的,忽然悟过来那是一抹胭脂,想是障面的时候不经意蹭落在上头,耳廓忽然一热,那茶在齿间一转就吞下去了,根本辨不出什么滋味。
他来自然是有事,先拣要紧的回奏:&1dquo;陈密的折子递上来了,果然话说得不中听,但军饷素来大半还得着力在肆、钧两州。河工的亏空还有一百八十万两,再得一两个月就是汛期,不得不想法子先挪三四十万两银子给他。另外工部请旨,陵工所需石材不敷用,就近亦得从横水采石,这么一来工费运费都得加倍。”
皇帝微哂:&1dquo;除了要钱,就没旁的事?”
豫亲王见他心境甚好,于是也笑了:&1dquo;还有一桩事虽不是要钱,倒是要人,贺戬总制王鼎之丁忧出缺了。”
王鼎之是睿亲王的人,贺戬总制督贺、戬两州,富庶天下。皇帝目光闪动,他是一种沉着的xing子,瞧不出喜怒。豫亲王正待要说话,一抬头忽然哽在了那里,半晌作不得声。皇帝这才觉得不对,回过头去,因为地上悉铺厚毯,她走路又轻,蜜色透纱银闪福字缎长裙却是波澜不兴,连腰带上垂的一对玉玲珑都寂然无声。这样莲步姗姗,唯有出身富贵巨家的闺秀自幼调教得成。皇帝不由问:&1dquo;你出来做甚么?”豫亲王早已经垂下眼去,仓促间只思忖她仍是宫人妆束,倒不必起立见礼——事实上亦无亲王见妃嫔的礼仪。
如霜亦并不答话,拿了案几上的扇子转身yù走,皇帝倒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叫住她:&1dquo;慢着,七弟不是外人,去见过豫亲王。”
如霜黑白冽然的眸子终于移向豫亲王,便裣衽施礼,依旧不一言,不顾豫亲王正迟疑要不要还礼,亦不顾理应先向皇帝请退,转身就自顾自去了。
因为避嫌,豫亲王一直不便正视。待见她迤逦曳地的裙角在屏风后一转,终于不见了,方才微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却恰好正瞧见皇帝唇角一缕笑意:&1dquo;这种xing子,朕也拿她没辙。”
豫亲王欠了欠身,道:&1dquo;臣弟正有一事要禀奏,宫中还是天佑十年的时候大修过,如今亦有四十多年了,有些殿宇漏得厉害,好比撷安殿、长宁宫,恐怕得好生拾掇一番。如果要修整,只怕要请居于殿中的娘娘们先挪到别处。”
话说得突兀,皇帝却听懂了,这话是豫亲王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他在震怒之下将涵妃逐去万佛堂,豫亲王大约怕他眼下失悔,故而有这么一着。其实亦是一种变相的婉转相劝,虽然没有明诏废妃,但宫闱中出了这种事,总不算佳话。他眼下这样一说,到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是因为修整长宁宫而将涵妃挪出,待过得十天半月,工程一完,便可依旧将涵妃接回长宁宫去,息事宁人。
第八章,同来望月人何在(2)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1dquo;一动不如一静,况且六月里就要上东华京去,何必再多事。”
豫亲王道:&1dquo;皇兄,涵妃并没有犯大错,旁的不看,皇兄就当心疼皇长子。”
皇帝索xing将话挑明了:&1dquo;老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事我主意已定,你也不必劝我。当年父皇妃嫔有数十人,每日里明争暗斗,生出多少事来?连累咱们两个小时候受得龌龊气还不够么?朕是不让朕的儿子们再过那种日子,所以朕后宫中只有那几个人,可就这么几个人,还是一天舒心日子都不让朕过。平日里她们做的那些事,只要不太出格,朕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朕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方才给她个教训,亦是为了她好,由得她张狂下去,没得带坏了朕的皇子。”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可见没了挽回的余地,豫亲王心里的隐忧不由从脸上透出来,这种话只能由他来讲,因为太后已崩,皇帝与同母胞弟敬亲王早就势成水火。亲支近贵中,再没有旁人能置嘴皇帝的家事。他改了称谓:&1dquo;四哥,涵妃是受过金册的,且是皇长子的生母。”
受过册封的妃嫔,为了杖责一个宫女被贬黜,不符礼制。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惆怅:&1dquo;你不明白。”
豫亲王默然无声,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那天夜里下着极大的雨,已经是近四更时分,门上突然通报说宫里来了人,立等要见。他与皇帝极为亲近,领的差事又多,夤夜急召亦是有过的。于是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命宫里差来的人先进来。来人亦不是外人,是总管太监赵有智最得意的一个徒弟程远,虽然不过十六七岁,还没有品秩,但在皇帝的正清殿,亦是非常得用的内官。外头雨势实在太大,程远脱下了油衣,里头的衣裳亦濡湿了大半,灯下照见脸上冻得青一块白一块,气色十分不好,先行了礼,只说:&1dquo;赵师傅请王爷务必进宫一趟。”
豫亲王原以为他是来传旨的,听得这么一句,方觉得意外。但旋即想到,赵有智如此遣人来,必定是皇帝那里有事qíng。心下一沉,再不迟疑,立刻换好了衣裳,随程远进宫去。
雨泼天泼地的下着,轿子想快也快不了,他心中焦躁,几回掀起轿帘来看,只见轿前高挑的一对羊角灯,在黑雨夜中出朦胧的两团光晕,照得那急雨如箭,白刷刷落着。待在宫门前下了轿子,雨仍没有半分减小的意思,豫亲王是早赏过禁内骑马的,可是下这样大的雨,又是在半夜里,如果一骑直入,只怕会惊扰得六宫不宁。赵有智却早有安排,两个内官早侯在那里,一见面就行礼:&1dquo;委屈王爷先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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