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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照片给随手描画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未免太不像话了。梅子生气地动了动嘴角……几个女演员不仅被画上了眼镜和胡子,有的还叼上了一支奇怪的、乡里人才叼的长杆烟锅;最令人气愤的是,她们的下身无一例外地添上了一些很不雅观的东西……
“城里官人莫笑话,莫见怪哩,庄稼人闲来无事就是这么胡『乱』抹画。这也不光是娃儿他爸抹的,还有来玩的那些狐朋狗友。这个抹一下那个抹一下,大画儿也就给弄脏了,好生生的闺女也给糟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搬弄瓷碗,给我们倒了满满两大碗茶水。我让梅子喝茶,梅子还是执拗地盯着那些被“糟蹋”了的明星照。她大概最终看懂了添上去的东西,惊得睁大了眼睛。
梅子的目光转向我,我拍拍她的背,让她随便一点儿。
我喝了满满两大碗茶,因为实在渴了。梅子一口也没喝。我知道她嫌这碗不卫生。
女主人客气得很。她说男人就要回来了。她劝我们在这儿宿下。梅子怎么也不愿意。我们只好离开了。
看来进山第一夜只得在这个小村里留宿了。我们打听这个村里有没有宽敞的地方,有人告诉最宽敞的就是村头儿家了。我想起了那辆小轿车飞驰而去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和梅子商量着,还想冒昧地再闯一家。
在街上走着,很想找一幢比较体面的屋子,可是所有房子都一个模样一样的茅草门楼,一样的土墙。
我们鼓了鼓勇气又走进了一家。
《小锚》
一
这一家的院子和我们刚刚去过的那家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院子的主人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妇』女。她的穿戴颇为齐整,让人吃惊的是头梳洗得那么光滑,还描了眼眉。无论是打扮还是模样,都比刚才那个女人好多了。她正在院子里切红薯干,一边切一边摆在地上,已经有了白白亮亮的一大片。她见了我们就放下刀走过来。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想不到院子一侧的茅厕里还蹲着一个人他在那儿咳了一声,提着裤子走出来。他见了生人几乎没有表情,只把衣服整好,磨磨蹭蹭坐在一旁。女人告诉“这是俺家娃儿他叔,帮我做活儿哩。”
旁边这个男人四十来岁,一双眼睛格外灵活。他搓搓手,客气地递来旱烟末和纸。我笨拙地卷上吸起来——我不会吸烟,只是吸到嘴里又把它吐掉。那个男人开始问这问那,我们告诉他,说来找一个亲戚,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姓孟的老人,人们都叫他“老孟头”。他说叫“老孟”的可多了,这个庄里过去有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前边的夼里也有几个叫“老孟”的人,不过有的不是老头儿。
“年轻人还叫‘老孟’吗?”
“有的小孩儿刚会跑就叫‘老孟’了。”
梅子笑了。
那个穿戴齐整的女人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划了划头皮也笑了。她的脸『色』很红。
正说着话,又有人敲门。
刚敲了一两下,那个人就自己闯进来——来人是一个特别高大的男人,手里扯着我们见过的那个很小的娃娃,娃娃嘴里还在咀嚼着我们给他的糖果。高大的男人一进门就嚷
“俺城里亲戚在这儿啦?”
他笑眯眯的。我们马上明白这是刚才离开的那家男人回来了,只得站起来点头。
他说“家去,家去。”
这边的女人和男人不知怎么回事儿,也不便说别的;梅子有点儿犹豫,我就扯扯她的手,跟上来人出去了。
刚出了门那男人就说“孩子他妈跟我说了,我说远道来的是客呢,走了还行?家去!”
他四下看了看,又趴在我的耳边说“我打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你们闯进了这一户人家——天哩,在乡下不『摸』清底细怎么能『乱』闯?可不能到‘光棍干粮’家过夜……”
梅子不知道“光棍干粮”是什么意思。
男人又压低嗓子“看见她院里坐的那个男人了吧?搭伙的!还有别的人……都是些不正经的人。只要是不正经的男人都爱帮她做活儿。她是个寡『妇』,忒不正经哩。”
我们再没说什么,就跟他回家了。
他真的是我们一开始进入的那户人家的男人。这时他的女儿也回来了,站在我们面前,让人阵阵惊讶女孩子大约有十八九岁,已经出落成一个大闺女了;她刚刚洗过脸,皮肤光洁滋润,只是头上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白塑料凉鞋,虽有点儿不合季节,但很好看;塑料凉鞋的缝隙里『露』出的是红方格袜子;裤脚很窄,紧绷在身上,显出了苗条的体形。在这片大山里,大概这就是最时髦的打扮了。她的上衣是土布蓝花衣服,如果在城里这件衣服就会显得身价百倍——想不到手织技艺至今仍在山里流行。我现梅子的目光在姑娘的上衣那儿停留的时间很长。
姑娘见了我们,甜甜地叫“叔叔”和“大婶”。梅子第一次听人跟她喊“大婶”,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这样喊着,帮我们接下肩上的东西,又规规矩矩放到了屋角。
我心里想家里这么拥挤,怎么睡觉?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子。我注意到屋内只有一铺大炕。
那个强壮的男人留着平头,头上也沾满了白『色』粉末。他搓着大手告诉,孩子的名字叫“小锚”,然后笑着问“你们喜欢吃什么饭?俺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随便凑合一顿吧。我让娃他妈做了鱼酱、玉米饼子——大葱蘸鱼酱吃玉米饼子,俺招待城里人都是用这个法儿,城里人吃了个个高兴哩。”
我对梅子说“这再好吃也没有。”
女人高兴极了,从屋里走出来,用衣襟擦着手说“比俺做饭更干净的人没有,俺男人见俺不洗手做饭就拿巴掌掴俺……”
男人哈哈大笑“给城里人弄东西吃,不洗手还成?”
小锚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睫,看看我,又看看梅子。后来她不声不响地给母亲端了水盆、拿了『毛』巾和香皂……
二
饭后我们和男人交谈起来,问他关于“老孟”的一些事情。他过世的老岳父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一点使他很不愉快。他说
“他妈的,他妈的,偏偏就不凑巧!”
看来他极希望我们真是他的亲戚才好。最后他说“不管怎么样,亲戚也罢,不是亲戚也罢,进了这个门就是缘分。我们就当成亲戚好了。”
小锚满怀期望地看着我们,兴奋地瞥了爸爸一眼。
男人又说“这么着吧,反正来了一遭,明天我叫小锚陪你们再转几个村子看看。”
他吞吞吐吐不愿说出另一些姓孟的老人,但经我一再启示,最后还是说了远处村子里的两三个老头子。我告诉他我与那个老人从未谋面,详细情况也不甚了解。但我并没有讲那是我的“义父”以及他的由来,而只说了一下这个人的大致情况。
男人说“这就难了,嗯,你在这个山里找人,最难了。比如说叫‘小锚’的吧,和俺孩儿一个名字的,我一口气就能找出十个八个。山里人没文化哩,听见人家取个好名儿就跟着学……”
晚上睡觉时,他硬把那个大炕让给我们,他们一家就睡在屋角铺开一领席子,席下塞了些玉米秸,转眼之间搭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地铺。
小锚自己在两个锅灶的后面搭了另一个地铺——她大概平时也是单独在那里搭铺的。
这一夜我们很久都没有入睡,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在下面咕咕哝哝小声说话。到后来,好像是女主人伸手打了他一下,他才没有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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