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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离（第1页）

山河破碎，家园毁灭，文明倒退，生死离别……这便是“大灾难”后满目疮痍的世界。人类的伤亡一时间难以统计，但活下来的人依旧数以十亿计，灾前制定的各项应对预案在这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政府主导，军队实施，全民参与的全面救援有效的降低了后续伤亡，为家园重建筑下了最坚实的根基。而在这太平洋西岸的东方大地上，人民子弟兵起到极其关键的作用，资源运送、物资供应、食物配给、应急抢险，医疗救护……他们用组织和纪律构建起了大灾难后的坚实锁链，连接起散落在荒野的众生万千，保护着幸存的人们，安稳度过了那段宛如地狱般的灾后岁月。

大灾难过后的第一个入秋，连续多日的晴天让黄昏依旧闷热，破败的水泥路沿着山势蜿蜒向上，米白色的防晒服阻挡着夜间纷飞的蚊蚁，她摘下白纱阔沿帽，以微风驱赶这些烦人的“吸血鬼”。东边的地平线在江对岸弯弯曲曲，一颗明亮的星星悬于其上，如同破晓时分的启明星。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又将阔沿帽戴到头上，左手指向那颗明星，转头回望。

“是月亮，金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东方。”在她身后几步，汪恒宁穿着浅蓝色的短袖工装，看了一眼那颗明星说道。

“她看起来已经这么小了啊……”聂小梦望着她，视线从天空缓缓落下，山体的

累累伤痕还未愈合，山下的江水已经变回了几十年前那般的汹涌，下降了几十米的水位在两岸各留下了一条巨大的浸蚀带，绵延数千公里。她努力在江水的波澜里寻找月亮的倒影，但江面的波澜持续跃动，完全看不到她的影子。

“她越来越远了，估计新年过后我们就很难再看到她了。”汪恒宁说“以后的人或许再也看不到月亮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月圆之夜了。”她又取下了头上的阔沿帽，抬头极力观望那颗星星，想尽可能看到她的轮廓。她与父母的分别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那个离别的地方，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想到他们不由得黯然神伤。

幸运的一家人都熬过了灾难，也得到了政府组织的统一救援，一场百余公里的集体迁徙将她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年轻一代被统一征召，参与工业体系的重建，老一辈也将会投入农业生产，为工业复苏提供最基础的物资补给。他们就这样与父母道别了，在这交通与通讯全系瘫痪的时代里，这很可能是一场永别。

汪恒宁看得出她的思念，而他又何尝没有那样的思念？他默不作声的从背后慢慢靠近聂小梦，双手慢慢环绕其腰间，江风徐徐将她长发吹起，轻轻扫过他的脖颈，抚平他内心涌起的思念。

“你说……月亮最后会去哪儿？”聂小梦将头后仰，额头

顶到他的下巴，几颗残留的胡渣带来轻微的刺痒。

“可能会去那里……”汪恒宁将她抱起转了半圈，左手抬起，一指向西。

“太阳？她……会撞向太阳？”聂小梦疑惑地眺望落日，太阳变得通红，清晰的轮廓如一面铜镜，几只鸟影飞入了她的视野，不知是归巢还是迁徙。

“可能吧……应该是……极有可能……”汪恒宁眺望着即将落下的太阳，话语中带着停顿与犹豫，聂小梦回头看着他，瞳孔里映射着红日，呼吸如机械一般均匀。地球浮在他脑海的黑暗虚空里，依旧围绕着太阳一圈圈旋转，似乎在诠释着永恒不变的宇宙真理，而月球围绕着地球一圈又一圈的旋转，距离越来越远，终有一天她脱离了地球引力的束缚，而地球……

“恒宁？”她的声音如那虚空中的一束光，比那颗太阳还耀眼，带着他的意识回到了眼前，他看着她的双眼，太阳给自己的影子镶了一道金边，在她眼中清晰可见。

“太阳……那里会是她的最终归宿。”汪恒宁沉默片刻后说道，眼前的女孩沐浴在夕阳的光辉里，让她的身影熠熠生辉，如天使一般耀眼。

“月亮现在在东边……不对呀，她现在与太阳的方向是反着的，怎么可能……”聂小梦的视线在两侧天际来回，没有想明白在东边越来越远的月亮如何会撞向西边太阳。“如果她这样飞过来……不会顺路

把地球也撞了吧。”

“哈哈！当然不会了，就像……嗯……这样！”汪恒宁用双手抓住她的双手，以双脚发力带着她旋转。

“如果我现在把你放开会怎样？”

“你不敢！”聂小梦双手猛劲一拉，径直撞进了汪恒宁胸口，汪恒宁赶紧分开双腿弯曲膝盖降低重心，以防止跌倒，任由她想象着月球继续旋转，然后脱离地球引力，飞向太阳……

大灾难的离去还不到一年，月亮的变化清晰可见，月亮在远离，这已成了一个世人皆知的事实，棕熊的来临，不仅让数以万计的人造卫星偏移脱轨，也让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偏离了其原有轨道，几十亿年的相伴终于迎来了永别。

“你看，那边也有光了。”聂小梦看着北方，群山在这里留下了一片倾斜的缓坡，破败的城市边缘在此处延伸。几个月前的“拾荒运动”里，人们在这城市的废墟里拾取了文明残留下的遗物，作为重建文明的薪柴，废墟中的瓦砾也被拆解破碎，重新凝结，再次立起了厂房与高楼。

“那应该就是总部，你看那边，也有灯了。”汪恒宁的手划过聂小梦的视线，远处的灯火零零稀稀，夕阳中还有少许依靠电力驱动的工程机械在工作。

红日慢慢落下，天空逐渐变成了黑色，月光已无法驱散日落后的黑暗，风声虫鸣逐渐替换了机械的轰鸣，无数星辰慢慢爬上了天幕。拾花溪入江

口的港口依旧还在日夜赶工，零散的照明灯亮起，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投下点点碎影，巨大的龙门吊还在缓缓移动，港口停靠的货轮时不时响起钢铁的敲击。聂小梦把头赖在汪恒宁胸口，并将白纱阔沿帽扣在了他头上，该回家了，汪恒宁明白她的意思。

所谓的“家”也仅仅是核电厂居住区的一个小帐篷和一个草棚子，一千多人在几百亩的土地上以家庭分居，并不显得拥挤。手电的白光亮起，照在弯曲而破败的水泥路上，指引两人慢慢而行，江风徐徐，送来些许凉意。

“等一下！”聂小梦突然停了下来说道：“手电给我。”

“怎么了？”汪恒宁问着，并将手电递到了她手中。

“你看那儿，刚刚在我眼角一闪而过，”聂小梦得意地将手肘搭在汪恒宁肩上，小臂微微晃动着手电，路边的几棵柏树中间，藏匿着一抹秋日里的艳红。“好像是什么花，走近点看看。”

“彼岸花，好看吗？”汪恒宁认出了它的样子，中间的花瓣如赤红缎带，从内部伸出的花蕊似猩红刺爪。

“嗯，花开不见叶……说的是她吧？”聂小梦看着它们问道。

“是她。”汪恒宁蹲下，伸出手想要去摘取。

“不要摘，听说有毒。”聂小梦看着那一抹艳红在微风中摇曳，立即弯腰拉住了汪恒宁的手。

“有毒的是根，花没有。”汪恒宁回头辩解道。

“那也不要，她在这

里长得好好地，你搞啥破坏嘛。”聂小梦松开了手，用言语再一次拒绝。

“也对，这也是我们不该据有的凄美。”

聂小梦没有在意汪恒宁口中的“凄美”，他还没准备起身，突然来袭的重量压在他的肩颈上，是她的重量，她居然骑到了他的脖子上，如精灵一般轻盈，长发自然垂下，在他眼前散开成了一道黑丝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啊！”伴随着一声欢快而清脆的尖叫从头顶传来，汪恒宁抓住她的双手突然站了起来。

“还好，我的小猪没变重。”

“你说谁是猪呢？”聂小梦骑在汪恒宁的双肩上不满的质问道。

“好吧！小猫咪。”汪恒宁轻轻地跳了一下说。

“作为惩罚，我就赖在你背上不下来了哦。”撅起屁股低头弯腰，把脸贴到他头顶说。

“随便你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