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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不死……”他咬着他颈间脉搏的唇咧开一隙,在最极致最癫狂的颤动和喘息中吐出这么一句,“你怎么还不死……”
刽子手配合他,在悸动的疲软间隙缓缓张开眼,眸子里流淌出最温柔最妩媚的光。那一刹襄王梦住,巫山云停雨霁,他凝视着泪流满面的他,温言相慰:“你哭什么?你要我死么……”
“对,”伽蓝一字一顿道,“你死了才好,我们都省心……”
“佛奴,佛奴……”乱发半掩着刽子手绝色的脸,他半支起身子,抬手摸索着伽蓝,将手指插进他微卷的长发,引他与自己额触着额,“佛奴,我不能死,我们都缠到今天了,我怎么能死呢?”
伽蓝浑身一松,禁不住瘫软在地,背手挡住泪眼。石韬弯着嘴角,汗津津的身子极腻滑,很轻易的挣开伽蓝翻身坐起,骑在伽蓝身上,精瘦的腰绷成玉弦……
……
雨下个不住,夜色越来越深沉。六月草木葱茏,红生怕蛇,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慢。他撑伞挑灯,烛光只够照亮他周身,伞外几步便是漆黑,不知潜着多少魑魅魍魉,低鸣浅呜、时近时远。一路灌木牵挂、水洼串连,他的膝盖以下早已湿透,衣摆上满是泥泞,每走一步都是辛苦。
风吹雨打时间一长,人便冷静下来,渐渐地就有些后悔。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以致杯弓蛇影?红生扪心自问道——不过就是一句梦话,能作什么数呢?或许他想的并不是那回事,又或者那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再说……他钟情得又不是自己,何必草木皆兵?
只因那夜,自己实在痛得太狠了,从此对这类人又恨又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才会在发现仆人异样时,这样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他与他不是同类人,断断不能共处!
红生抬起头,望着前方凄迷夜色,总看不透眼前那团浓黑;脚下的山路越来越崎岖,似乎很快就要断掉,正踟蹰时他一脚踩滑,整个人倒头栽进一处洼地。
灯火瞬时熄灭,浓浓黑夜包覆住红生,浑身散架似的疼。他蜷起身子,颤抖得摸索灯笼,一时没摸到,只得收手抚着痛处。这一摔真是摔得狠了,红生半天爬不起来,脑中闷闷——那一夜的感觉又来了……
那一夜,他被叔父慕容评从傍晚折磨到四更,换来苟且一命,趁夜色最浓时系好衣冠逃走。出府时他没有叫上自家马车,只蹒跚着沿小路回府。一路上干冻的积雪高低起伏,走起来极硌脚。他疼得直不起腰,血顺着裤管一直淌到鞋跟,背上火辣辣一片,被髡去发髻的顶心空落落的,头却又疼又胀——然而最折磨他的是压在心口的耻辱,每一想到都叫他战栗,止步不前。
若是就这样回府,会不会被人窥破?被窥破后,他在龙城怎么立足?慕容儁那帮人会怎样羞辱他,卑贱的下人们怎样在背后指戳——不,断断不能被人窥破!昏沉沉闻着自己满身酒气,红生拿定主意,咬牙跳进路边水沟。
父王建立龙城时,大兴土木,城中排水沟挖得又深又宽——真是帮了他!此时正值隆冬,沟底积雪很深,只有原先水多的地方,冰下还有薄薄一层泥浆。红生摔得骨头都快散架,但好歹已是够狼狈——是的,是他醉得太狠,忘了叫亲随马车,夜里雪大辨不清方向,这才酒后失足跌进水沟,摔得遍体鳞伤。
红生忍着泪蜷在冰碴泥泞里,颤着手将自己外袍撕破。他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颤巍巍从沟底爬上大路,却不忘扶正摔歪的步摇冠,将落在肩头的碎发尽数掖进发冠中,这才弓着腰跌跌撞撞摸黑回府。
回辽东郡王府的路经过独孤将军府,当暗夜里红生拐过一条巷口时,却见眼前乍然一明,一列下聘礼队竟公然违背宵禁,风雪中挑着明晃晃的灯笼往独孤家送彩礼。红生彻底蒙住——独孤家只得独孤如兰一个女儿,而且早在五年前就由父王做主,许给他了。
然而护送彩礼的将官他认得,正是慕容儁麾下!
何时发生这样的事?!这几日与如兰书信往来,未见只字异样,难道她也被瞒了,却在此刻被自己撞破?
红生气得浑身哆嗦——如今新王即位,玄菟辽东二王势力土崩瓦解,这帮猢狲,散得未免太快,太快!
他想到如兰,正是又急又气,却听独孤府内一声清喝,惊得红生脑中乱如水沸。
“快拿回去!谁叫你们送这些!”
这声音正是独孤如兰。
接话的是独孤将军,声音沙哑慌乱:“快进去,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你女儿我值多少钱呀,”独孤如兰冷笑,声音怒中含悲,语带哽咽,“如兰本已有夫,而今另配他人,足见我寡廉鲜耻,此身残花败柳而已——不能闻见于亲朋,是非聘;夜半纳彩,是非礼,送这些,真辱没了明媒正娶四字。要我说,悄没声将我送进宫去就完了,还是父亲你贪图,定要拿女儿换几张貂皮?女儿答应进宫,是拿一己贱命换阖府苟安,还算舍义取孝;倘若收下这些东西,便是无耻,父亲这才叫断女儿活路!”
“你……你……女儿家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快回去!”
红生缩在墙根的积雪堆里,只听得心中冰凉——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答应了……
“是不该抛头露面,我已是见不得人的,该懂得藏污纳垢……你以为他这般偷偷摸摸,是为了掩人耳目么?不过是,不过是为了将来戏弄七郎罢了……我都知道……”独孤如兰悲从中来,声音越发忿怒,“你们全给我回去,叫他尽快来接我进宫!我已等不得了,再晚一步,我都要羞死了!”
“唉……你们回去吧,回去吧……”独孤将军语中尽是无奈,只得逐客。
送彩礼的队伍只好打道回府,好一阵人喧马嘶后,独孤府闭门灭烛,悄无声息。
泪水在冬夜酷寒中结成薄冰,红生直坐到雪花满头,这才慢慢扶着墙站起,一步一拐走到独孤府前。他盯着独孤府朱门看了半天,弯腰从雪地里抠起一块黄土,轻轻在黄铜门钉间写下两行字:
我在十重楼,卿在九重阁。
吾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这是如兰曾唱来嘲笑慕容儁有非分之想的《慕容家自鲁企由谷》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而今……
认输吧,认输吧,他真的已经一败涂地了……
红生身子虚晃一下,扔掉手中土块,转身离开。
从不知独孤府原来离辽东郡王府这样远,以往轻车快马、扬鞭即到;而今竟走了这许久,久得仿佛花了一辈子时间……
前来应门的是家中新买的仆人伽蓝,红生一身狼狈的倒进他怀里。
“爷?……我去叫人。”
“不……”
风雪中红生睁开眼睛,眸子比黎明前的夜色更黝黯。他木然伸手,扯下步摇冠上的金叶明珠,顾不得又泄在肩头的碎发,只是将满把珠宝塞进伽蓝手里:“带我走,就这样走,谁也别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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