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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如果是旧识,必然要居于利于修行的地方,穷山恶水,除却那些发大宏愿的西方教苦修头陀,不会有谁愿意久居吧。
不知过了多久,薛清听见一阵洋洋的歌声远远传来,唱的是一支陈思王的《对酒行》,曲调漫长,颇有几分洒脱之意。
片刻那歌声近了,薛清缓缓张开眼睛,一个人正踏进门中。那人一身蓝布长衣,头顶纶巾,一派翩翩然模样,可怀中却抱着一个婴孩,本是风流倜傥,顿时变成了孩儿他爹。
这样不伦不类的,薛清瞧得一笑,随即却真有几分惊讶了——这两个人,不论是这婴孩还是这男子,竟然都是他认识的。
自那男子进门,薛清便听见了叮铃叮铃的铃声。那男子先扬声吆喝那小童进来,把那个婴孩抱过去,然后才朝薛清笑道:“这位客官久等了——咦,哪里来的铃铛响声?这杏林原先可是听不到山腰上老嬷庙的风吹铃铛。”
他说话是南方口音,清爽中带着几分柔和,声音隐隐含着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薛清也朝他微微一笑,道:“或许就是吧……往常听不到,不过今日被风吹来了那铃铛的声响。”
那男子笑了笑,转言道:“这位客官倒不是熟识之人,亲至我这医馆,原本我还颇为自负,以为是远道而来,求医问药,如今瞧客官并不似是求药而来,倒像是游山玩水,偶然而至——客官,我这十里杏林,景色如何?”
薛清看着那男子颇为自得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笑道:“宛若云霞,非此间不能得此景——也难得这位先生用心。”
那男子朗声长笑,道:“相逢即是有缘,来来,今日且在舍下歇脚,我命童儿备下时令春笋,合着美酒,以飨远方之客。”
说罢,他径自出门去,大声唤着童儿名字。方才那小童又从后头转过来,薛清细瞧那小童腰间丝绦,颜色与先前不同,便暗暗留心。
片刻又有一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自后院走来,原来这是一对双生子,却被这男子收留在这里——他倒是不畏惧人言,或是,名声已著,就不怕闲言碎语?
(碧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认为双生子不吉利,其实是一个人的魂魄被劈成了两半,所以在一些地方会把双生子其中的一个丢弃掉,或者直接弄死,甚至把两个孩子都杀死)
那男子先吩咐了那先来的小童几句话,又对那后来的小童道:“方才那孩子,可曾安生睡下了?小心照料着,那孩子还尚未及满月。”
后来的那小童应了一声,道:“先生又从哪里捡来的这个孩子?可怜这般小的年纪,又不是带着什么病症,长得端正,怎么就被丢弃了?”
男子道:“谁知是为了什么?我只管捡回来,不管人为什么丢了他。你去煮粥喂他,日后这就是你们的师弟啦。”
小童又应了一声“是”,问道:“师弟可有了名字?”
男子想了想,道:“这孩子也照旧跟着我的姓氏吧,也和你们兄弟一般姓董。至于名字么……我也不信那些愚论,现在就给他起了名又能妨碍什么不成?只是还要有个小名才好,自小就唤他大名,未免也和你两个一般,少年老成,端地无趣。”
说着,他在屋中踱了几步,沉吟道:“就如此——今日是山腰上老嬷庙奉圣之日,这孩子便单名一个‘奉’字。为日后平安,小名唤作阿平——客官以为如何?”
妖怪
董奉……薛清听得一愣,嘴角动了动,道:“不错不错,极好极好。”
同为神医,从华佗变成了董奉——该说是就算转世了也还是干他的老本行么?薛清抬手摸了摸莲子,里头放着那个青玉壶里面,还关着左慈的元神呢……要不要把他放出来,让他看看他师弟的转世?
这念头一闪而过,薛清收束了心思。看了又怎么样,左慈原本也说过,转世之后,前世种种全都不记得,也就不是原本的华佗了——正好像面前的这个男人。
上次见到前世的他,好像还只是昨日之事,可往时般般,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吧?而且,他今生的性格,和以前也相去甚远,与前世也全然不同。
这人过去多么狡诈,阴谋太损,连眉宇间都带着阴鹜之气;前世又是一副沉闷模样,老成持重;都不像现在这样,为人十分爽朗。
若不是认得他的气息神魂,他又的确能听得到铃声,薛清还真会觉得是认错了人。一会元前有谁能相信,东皇太一能做个悬壶济世的郎中,还收养被遗弃的小孩?
一边想着,薛清不由得道:“先生真是好心人,开医馆,收孤儿,这些善行普济苍生,先生日后必有善报。”
男子朗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不愿意多事,纵然学了些医术,却并没想过要如何济世。可有一日,我到了这山腰上老嬷庙,瞧见那庙前青烟,却忽地生了一念。”
说着,他朝那老嬷庙的方向虚空望去,续道:“原先我从不信命途轮转,可那日只觉心中一动,竟觉得,应当积下阴德,以图谋来生——呵呵,客官,这话确是有些功利,不过,就算是如今,我也是这么想,客官勿嘲笑于我。”
薛清摇头,道:“不论是为了什么,总是行了善事,我又怎会嘲笑?”
嘴上是这么说,薛清心里却直叹这真不愧是太一——就算是做好事,也要有所图谋么?至于说为了来生……看来他便是忘了,也还能本能地为来世筹划。
就是不知道,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上那一世的机缘。到那时候,要不要去阻挠一番?毕竟这太一实在有些心机过深,令人生畏,沈暄绝不是此人对手。
男子听了,便笑道:“实不相瞒,客官,我初见你,就觉得有些熟稔。我为何结庐于此,又为何在这僻野之处行医,这些年来也曾有人问询,旁的人我从不与他们说这些。可今日见了客官,不知怎的,就将方才那些话说了出口。”
说着,他又自嘲一笑,道:“怕是被人听了方才的话,都要说我沽名钓誉了,唯独客官,我却只觉得,这话说了,倒也无妨。”
下意识吗?薛清笑了笑,并不答话。
男子又道:“客官,如今是初春时节,我却嗅到你身上的莲香却好似荷塘清新,客官莫不是长于炼香?客官此来,怕不止是游赏山水吧?可是从别处听闻了侯官董家,是以来此,要与我讨议制香之法?若果真如此,客官,我却要道惭愧了。我两亲过世多年,我幼时不出息,董家的制香之术,早些年就已经失传了,只剩下医术,还留下几分。”
原来太一今生投胎的这户人家,还有些名堂?不过他是真从没听过的,这些倒也无妨。
薛清只摇了摇头,道:“在下只是偶然至此,不为求医,也不讨教炼香之术。在山上瞧着先生这处屋舍俨然,别有风致,便贸然上门了。来此之前,在下也不曾听闻贵门……说来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失礼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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