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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古道的脚步猛然收住。隔着房门，他听出阿六的喘气声剧烈，薛灵璧却很平常。&ldo;我信他。&rdo;他疏淡道。冯古道吐出口气。他这才发现，从听到阿六的叫声开始，自己的气竟然屏住的。门咿呀一声打开。薛灵璧负手走出来，冷漠的双眸因为看到门外所站的人而微微弯起，&ldo;回来了？&rdo;&ldo;嗯。&rdo;声音从冯古道的喉咙里憋出来，压抑而紧绷。&ldo;宫里头好玩么？&rdo;薛灵璧若无其事地闲聊着。冯古道眼睑微垂，目光往地上一扫，随即抬起，平静如镜，&ldo;鞠躬哈腰地走了好长一段路，什么都没见着，只听了公公转述的一通褒奖就回来了。&rdo;薛灵璧失笑道：&ldo;这通褒奖不会又是忠君体国，登高能赋吧？&rdo;冯古道叹气道：&ldo;登高能赋倒也罢了。我不过区区一个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主事，那句&lso;爱民如子，事必躬亲&rso;却不知从何说起？&rdo;薛灵璧道：&ldo;人人如此。宫里头的惯例了。&rdo;冯古道道：&ldo;亏我还期待皇上能上几段警句，让我回去充家训。&rdo;&ldo;你不怪皇上？&rdo;薛灵璧道。冯古道不慌不忙地又叹了口气，&ldo;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我总受封了个一等男爵，就算真的壮烈成仁，也算光宗耀祖了一把。以后九泉之下遇到我娘，也好交代得过去。&rdo;&ldo;壮烈成仁？&rdo;薛灵璧声音陡然放柔，&ldo;我准了么？&rdo;&ldo;他做戏罢了。&rdo;阿六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眼眶里盛着慢慢的愤怒与委屈，&ldo;他根本就是魔教的走狗！从头到尾，他都是在演戏。&rdo;冯古道淡淡道：&ldo;阿六哥的依据是？&rdo;&ldo;你当我不知道吗？其实当初侯爷攻打睥睨山……&rdo;&ldo;够了。&rdo;薛灵璧眉宇一冷。阿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ldo;侯爷……&rdo;薛灵璧道：&ldo;你先下去。&rdo;&ldo;侯爷。&rdo;阿六不死心地仍然想说什么。薛灵璧眼角一瞥。阿六眼眶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然后恨恨地瞪了冯古道一眼，扭头跑走。冯古道有点愧疚，&ldo;他是个孩子。&rdo;&ldo;我不养孩子。&rdo;对他来说，阿六是属下。而做属下就应该有做属下的界限和分寸，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对宗无言很满意。冯古道摸摸鼻子，道：&ldo;侯爷多虑，孩子自然有侯妃来养。&rdo;&ldo;侯妃？&rdo;薛灵璧先是皱眉，随即露出古怪的笑容，&ldo;嗯，只是不知道那位侯妃愿不愿意了。&rdo;&ldo;侯妃怎么会不养侯爷和侯妃亲生的小侯爷？&rdo;冯古道故意加重&lso;亲生&rso;二字。薛灵璧淡然一笑，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ldo;阿六这趟回来，带来了不少好东西。你去挑挑有什么喜欢的。&rdo;……若是阿六知道他辛苦带来的东西最后落到他手里，只怕撞死的心都有了。冯古道这样想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ldo;多谢侯爷。&rdo;阿六这趟带回来的东西不少，但称得上真品的不过两三件，而且还是小品。毕竟以他的俸禄莫说买这么多件珍品，哪怕一件也要存足数十年。冯古道随手挑了几件临摹的字画。薛灵璧在一旁道：&ldo;你若喜欢字画，不如去我书房里挑几样。&rdo;他书房里的字画可是实打实的真迹。冯古道心里头痒痒的要命，嘴巴却忙不迭道：&ldo;我还是中意这几幅。你瞧，这张画里孤舟远游，江湖如镜，岂非有几分&lso;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so;的意境？&rdo;薛灵璧皱了皱眉。&ldo;意头不好。&rdo;&ldo;我倒觉得意境高远，让人心胸开阔。&rdo;薛灵璧淡淡道：&ldo;你不是说想要光耀门楣么？怎么入官场不过月余，就向往江海余生？&rdo;冯古道道：&ldo;人总是有两面，一面坚强，一面脆弱。一面心怀远大，一面苟且偷安。一面冀望庙堂之高，一面憧憬江湖之远。可惜鱼翅熊掌不可兼得。&rdo;薛灵璧笑道：&ldo;晚膳我让厨房炖熊掌煮鱼翅，让你坐享齐人之福。&rdo;冯古道心念微动，忍不住侧头看他。只见他笑容殷殷，眼波宛转如秋水涤荡，清艳明媚处，女子亦望尘莫及。冯古道喉咙一紧，&ldo;侯爷。&rdo;&ldo;嗯？&rdo;薛灵璧将头凑过来。冯古道急忙撇开头，眼睛四处乱瞟道：&ldo;呃，不知道晚膳什么时候煮好？&rdo;……&ldo;我们连午膳都还没有用。&rdo;薛灵璧难掩笑意。冯古道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ldo;冯古道。&rdo;薛灵璧声音低沉。&ldo;嗯？&rdo;冯古道回头，却见薛灵璧的脸慢慢凑近。他下意识地后仰，却不及薛灵璧下嘴快，双唇直接扫过他的嘴角，烙下轻吻。&ldo;……&rdo;冯古道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退回去，猜不出刚才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薛灵璧云淡风轻地在那堆东西里转悠了一圈，见他仍呆呆地站在原地，莞尔道：&ldo;不如今晚我们把酒谈心如何？&rdo;&ldo;……&rdo;非常的不如何！这是冯古道在薛灵璧离开后很久，从脑海里冒出的想法。吃完熊掌鱼翅这样的山珍海味，取两盏宫灯，煮一壶清茶，抬头赏清风明月，却是别有一番意境。若没有早上突如其来的&lso;惊喜&rso;，冯古道或许会感到很惬意。可惜这只是或许。相比他的心不在焉，薛灵璧倒是老神在在，&ldo;鱼翅熊掌兼得的滋味如何？&rdo;冯古道千万般滋味在心头，回答时的小心翼翼比起刚入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ldo;鱼翅熊掌皆是世间难得的奇珍美味，可惜冯古道草根出身，偶尝其一已是三生有幸，两全其美反倒难以适应。&rdo;他这番话像是说给薛灵璧听，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薛灵璧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才道：&ldo;人生在世，不过活个得偿所愿。&rdo;冯古道微笑道：&ldo;侯爷所说甚是。&rdo;清风徐徐，明月灼灼。院子里，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各自拉长，毫无交集。薛灵璧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澹然道：&ldo;你准备何时启程？&rdo;冯古道心头一热，随即又是一冷，思忖须臾，道：&ldo;明日。&rdo;薛灵璧微讶。&ldo;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走，不如早走。&rdo;冯古道举杯，冲他一拜道，&ldo;初进侯府，冯古道举止孟浪，多亏侯爷宽宏大量才由得我胡闹。&rdo;那时的他，心中满是敌意，因此插科打诨，满嘴的明褒暗讽。薛灵璧拿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ldo;可以问问缘由吗？&rdo;冯古道眨了眨眼睛，&ldo;侯爷是天之骄子，位高权重，而我却是个靠背叛而满足私利的艰险小人。此消彼长，心中难免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嫉妒之情。&rdo;&ldo;如今呢？&rdo;&ldo;如今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肝脑涂地，无以为报。&rdo;冯古道绝口不提今早一吻。薛灵璧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失落，随即笑道：&ldo;我明里暗里一共布置了四批人马。八大高手会随你同行，另外三批，一批开道，一批沿途保护，另外一批断后。若是路上有个万一，也能首尾呼应。&rdo;冯古道瞠目结舌道：&ldo;这样是否太过大张旗鼓？&rdo;这样一来，他这小舟如何逝去江海？薛灵璧微笑道：&ldo;放心。暗中三批个个身经百战，绝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rdo;&ldo;但是……&rdo;冯古道欲言又止。薛灵璧道：&ldo;我唯一担心的是袁傲策，不过听说他已经和纪无敌先走一步，暂时不构成威胁。&rdo;冯古道面露难色，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薛灵璧以为他担心此行吉凶未卜，不由安慰道：&ldo;放心，你不用真到睥睨山的。&rdo;冯古道瞳孔一缩，试探道：&ldo;侯爷的意思……&rdo;&ldo;我自有打算。&rdo;薛灵璧笑容微沉。反水有理（三）初春，清寒。三辆马车一字排开，候在门外。冯古道背着包袱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衣物不多，多的是礼物。阿六的字画，史太师送来的白玉芙蓉，还有薛灵璧那件黑色大氅。&ldo;冯爵爷。&rdo;八大高手虽然暗中保护了他一段时间，但是这样正大光明地见面尚属头一次。冯古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ldo;嗯？&rdo;&ldo;侯爷说他今天有事，就不来送行了，请冯爵爷一路小心。&rdo;他说着，从他手里接过那堆东西。冯古道下意识地抓紧大氅。等对方投来不解眼神时，他才讪讪地松开手，干笑。高手将东西放进马车，见他还在回头望，便道：&ldo;侯爷一大早就出门了。&rdo;冯古道扯起嘴角，状若漫不经心地耸肩道：&ldo;我以为宗总管会来送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