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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也要当心,务必做得干净。”
夜渐渐浓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恢复了宁静。宽阔的大马路犹如一条无声无息等待猎物的巨蟒,蛰伏着。通往大马路的几条巷子,小蛇般从马路两边蜿蜒地延伸开去。几盏铁皮罩子的路灯,倾泻下昏黄的灯光,如烟似雾地穿透梧桐的枝叶,在路面上画下片片斑驳的光影。
黎耀祖站在一盏路灯下,弯在胸前的左手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右手斜插在裤袋里,整个人散发着慵懒而不失优雅的气息。
这条马路是楚信光每晚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已经看到了黎耀祖,心中了然地想道:寂静的夜晚,手捧鲜花的男子,落寞的身影,无非又是一个被心上人拒绝的失意之人。经过黎耀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故意放慢脚步去打量那个男人,那人也恰好抬头打量他。黄色的光晕里,楚信光看到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仅仅是半秒钟的对视,黎耀祖已经再次确认楚信光的身份。
楚信光嘴唇微张,似乎想对那个失意之人说些打趣或是安慰的话,但是,他说话的速度没能赶上黎耀祖的动作。不待他吐出半个音节,黎耀祖的右手已经握着一把勃朗宁大威力手枪瞄准了他的头颅……
黎耀祖做梦也没有想到,右臂会在这时忽然一震,子弹呼啸着飞上了天,勃朗宁脱手坠落在地。
受了惊吓的楚信光大叫一声返身就跑,边跑边大喊:“特务行凶啦!特务杀人啦!”
黎耀祖手上没做任何停顿,动作连贯到一气呵成:鲜花自怀中飞出,同时,左手那把单手上膛的德国制lignose喷出了火舌。楚信光应声倒地,从身后射来的子弹分别击中他的头部和心脏,当场毙命。
黎耀祖把lignose放入怀里,弓身捡起可能留下证据的勃朗宁,在梧桐树影的掩护下沿着马路飞奔,闪身冲进离他最近的一条小巷。
幽暗的巷子里,一个黑影迎面而来,意外相遇的两个人同样地一惊,刹那间,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指向对方。
“是你?!”异口同声地低呼。
警车轰鸣,警笛阵阵,人声杂乱,夜的沉寂被打破了。
秦晓挑着眉瞟向巷子深处。两个人同时收枪,往巷子里移了十几步。
“你怎么在这?”黎耀祖警惕地喝问。
秦晓背靠着墙壁答道:“如果事先知道是黎公子执行这个任务,我一定会安心在家睡觉。看来邓次长派我来补枪,实在是没有必要。”
黎耀祖在心里冷笑:立军令状的是父亲,邓墨云乐得在一旁看热闹。派人来助枪是假,想打探父亲手下人的手段才是真。只是没想到,邓墨云派来的人会是他的机要秘书秦晓。
“我们在这里等等再走。这些军警虽说是来走过场的,咱们好歹也要配合一下。”说着,秦晓抽出一方大帕子,紧紧勒住黎耀祖右小臂的伤处。
“你怎么知道我右臂中枪?”黎耀祖一惊,左手便伸进了怀里。
秦晓佯装没看到他掏枪的动作,微笑着说:“你刚才是左手举枪指着我,而且你一进巷子,我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黯淡的月光下,秦晓微笑着轻轻勾起的嘴角,睫毛半掩的如水双眸,竟是异常的清晰、熟悉。黎耀祖有些失神了,伸进怀里的左手缓缓地垂下,低低地一句“小石头”脱口而出……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趴在下人房的窗台上探着头往里看着,试探性地轻唤:“小石头――”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带着些许孩子间享有共同秘密的快乐。还有半句话是要等到那个家伙答应一声,他才会说出来。“出来玩罢!”带着点兴奋,又带着点乞求。
秦晓听到“小石头”三个字,愣住了,凝神注视着黎耀祖,迟疑地问:“你是……”
“我没有认错人!”黎耀祖肯定地说,有些激动也有些得意,“你变了很多,但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变,我能认出来。”
“你是――少爷?”秦晓仍不是很确定,眼前这个容貌硬朗的黎耀祖和他模糊印象中那个脸蛋雪白的小少爷相差太多。他不禁摇头:“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我第一次认出你、问你是不是姓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认?”黎耀祖伸出左手扭住他一只腕子,有些怨恨地用力,带着少爷的霸道。
在他们曾经是少爷和下人时,小石头就从来没有畏惧过对少爷的反抗,现在,即便是少爷变成了黎耀祖,小石头变成了秦晓,也不会例外。秦晓甩脱黎耀祖的束缚,反手扭住他的左腕,不服气地说:“谁说小石头一定姓石?我那时候只有名字根本没有姓氏。”
黎耀祖早已不是儿时那个略有些瘦弱的小少爷,他此时若想反制住秦晓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他任秦晓把他的腕子捏得生疼,却顾自轻声地笑起来:“真是滑稽,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认定小石头应该姓石。”
秦晓也笑了,松开了手。这个少爷,怎么有时候头脑简单得像个小孩子?
“那你怎么又姓秦了?”两个人背靠在同一侧墙上,看着对面两个并排的黑影,仿佛看着儿时的自己。
“十二岁那年,丁叔带我去花市,我们走散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秦晓眯起了眼睛,似乎回到了当年热闹的花市,无助的少年,跌撞的脚步,拥挤的人群,还有一位白发老人……“后来,一位姓秦的老先生带我回家,把我抚养到十七岁。”
两个人沉默了。大马路上的军警正在撤离,静默又慢慢地潜行到夜色里。
“就是在那一年,你离开秦老爷子,做了邓墨云的机要秘书。”
黎耀祖偏过头悄悄审视秦晓。从侧面看,秦晓脸部的轮廓很清晰,却看不出表情。终于,他还是问出来了:“你和邓墨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秦晓转身看了看巷口,说:“好了!军警已经撤了。你快去治疗枪伤吧。”
“小石头!”没有听到秦晓的回答,黎耀祖有些急恼。
秦晓径自往巷口走去,清冷的声音抛在身后:“我是秦晓,不再是马路上任人踢来踢去、无家可归的小石头!”
黎耀祖目送着秦晓的背影,他意识到,那个在花市走失的小石头,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右臂的枪伤,直到这时才感觉到疼,疼得钻心。
秦晓在小巷间匆匆地走着,他的车停在较远的一条街上,为的是避免被认出来。汽车行驶到大西路路口,邓公馆的一隅已隐约可见。
黑沉沉的街角,怀抱香烟匣的孩子靠着墙似乎是盹住了,汽车停在他身边时,他倏地睁开眼,梦呓般念道:“香烟要吧?”
秦晓匆匆在一张纸头上写了几个字,夹在一张钞票里递给那个孩子:“哈德门。”
小烟贩把一盒香烟放在秦晓的手里,接过那张钞票,叠了一下,谨慎地放进烟匣最底层的暗格里,对着秦晓粲然一笑,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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