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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翻了个白眼,啧一声就准备进去,才要迈腿,又听见一声:“慢着。”
声音像是破风而来,凌厉而慑人,梅蕊周身一僵,四喜却已经换上了笑脸,“赵统领,还有何事?”
梅蕊不敢抬头去看赵淳,只一味地将头埋着,那双皂靴就在眼前,她听赵淳对四喜道:“没什么旁的事,只是不晓得公公能这样尽心,领了罚后还能有心思与精神来伺候陛下,某佩服得很。”
分明是起疑了,四喜神色凛然,“统领讲的这是什么话,咱家是在御前伺候的人,自然要一门心思为陛下着想。陛下现在正在病中,跟前离不得人,咱家怕旁人手脚不利落,伺候不好陛下,这才急匆匆的赶来,怎么落在统领口中便成了居心不良?”他面露愠色,“统领莫要欺人太甚了!”
他口中说辞讲得头头是道,赵淳的心思却未曾放在这上了,他眯着眼,将视线落在了四喜身后的那个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埋着头,半露在廊灯下的脖颈雪白,他正要开口叫她抬起头来时,四喜却扬了声:“咱家惫懒与统领多费口舌,统领管好手下的人便好,咱家是陛下跟前的人,论说教也轮不着统领来,统领要是想在紫宸殿逞威风还是尚早了些,还是回南衙去关上门作威作福罢!”
说完他冲着梅蕊一拧眉,“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咱家拎你进去么!滚进去!”
不待赵淳有所反应,他便赶着梅蕊进去了,才躲开人眼目,四喜就瘫了下来,扶着桌直喘气,“我的亲娘,这差事太难做了,回头要是被南衙的人寻不痛快可怎么是好?”
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逗乐了梅蕊,方才她声也不敢出,怕就怕赵淳将她认了出来,好在四喜机敏,她夸了他两句,听得四喜直摆头,“您就别折煞奴才了,陛下就在里头,您有话快说,说完了奴才再带您出去。”
她应了声,又对四喜道了声谢,殿中果真是没有旁的人,还漫着药味,罗幔帐中躺着一个人,明黄衣袍,形容憔悴,显然是缠绵病榻许久的模样,她上前两步,屈膝蹲在榻前,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小皇帝迷迷糊糊间半睁开眼,瞧见了眼前的影子,觉得熟稔得很,是自己在梦中见过多次的形容,便开口呢喃了一声:“蕊蕊,你回来了。”
一句话将梅蕊弄得酸了鼻,她艰涩地开口:“陛下。”
“你回来了就好,”小皇帝声音很轻,没什么气力,“回来了朕就不必再担心你了,朕还有好些事情想同你讲,你听朕讲完,然后朕自会放你离去。之前的事情是朕错了,朕不该疑陆稹,也不该疑你,你二人是真心实意地待朕好,朕却受了蛊惑,听信谗言,将陆稹遣去了陇右那个是非之地,害的你伤神许久,你怨朕是应该的,朕现在也在怨自己,当初不晓得怎么就鬼迷心窍,朕不求你谅。”
说着,他猛地咳了两声,弓起身子来剧烈地抽气,梅蕊上去替他抚背,触到他背上的骨骼时才惊觉小皇帝消瘦了这样多。小皇帝按住了她的手,面色苍白,“你看,朕现在都这样了,与父皇之前的那段时日没什么区别,明眼人都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却没人说破,他们之前敢那样害死朕的父皇,现在也会用同样的法子来害朕,朕…谁都不敢信了。”
梅蕊蹙眉,“是襄王么?”
小皇帝却不答,吭吭地在咳,停了后又抬起头来,将她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回,倏尔露出笑脸,天真无邪依旧,他轻声道:“蕊蕊,你好像瘦了啊,这段时日是不是未睡好,也未吃好,你就这么丢下朕不管了,朕真的很担心你。”
“担心你出了皇城后被人捉走,担心你入了陇右不知落脚何处,朕只在书上见过陇右那个地方,怕胡人的弯刀太锋利伤了你,还怕大漠的风沙太大,让你再也寻不到回来的路了。”他笑得满足,“但现在好了,朕看到你了,虽然是在做梦,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必定是因着想回来,所以才让朕梦到了你,朕很欢喜,这大概是朕最欢喜的事情了。”
梅蕊咬紧了牙,眼中早就通红,她反捉住小皇帝的手,避开他之前剖心剖肝的话不答,只问,“陛下的病怎么就成这样了,不曾服药么?”
“药?”小皇帝冷笑了一声,“你说襄王叔给朕端来的药么,若朕想早点死,那是该按时服药,好为襄王叔快些让出皇位来,他怕是早就将朕的后事给准备好了,在他眼里,朕还算是个皇帝么!”
一时怒气大作,更伤了肺腑,小皇帝咳得不曾停下来,梅蕊去替他寻水,慢慢喂他喝了下去,小皇帝按着胸口喘气:“你与陆稹都不在了,旁的人,包括四喜,在朕眼前晃来晃去,都让朕觉得烦得很。朕从未觉得紫宸殿这样空过,朕很想你们,但却无事无补,也不知道该怎么将你们寻回来,蕊蕊,你晓不晓得,陆稹他也病了,襄王叔说,怕是撑不到回长安的时候了。”
梅蕊手上一滞,“您说什么?”
第76章负深恩
小皇帝垂了眼,眼睑近乎透明,瞧得见青色的脉络,“朕前些时日得知的,陆稹病重,药石无医,说的是他陈年的旧疾,在陇右待得久了,一并全引发了出来。徐珩已将他送回鄯州,陇右的战乱业已平定,但他只怕是回不来了。”
她蓦地发问,“回不来了?”
小皇帝五雷轰顶的模样,心里浑不是滋味,他不敢抬头去看梅蕊,只盯着被面上的云纹,金龙行蟒盘桓其上,面目狰狞,良久,才小声道:“蕊蕊,朕知道朕错了。”
她不讲话,小皇帝心里更慌,揪着被子不撒手,“蕊蕊,朕不晓得会这样,陆稹他在长安都好好的,朕也从未曾见他犯过病,怎么会晓得他去了陇右便会成那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却然是忍不住了,掩面间满掌潸然,“蕊蕊,朕真的不是故意的,朕也悔,你别怨朕。”
悔这个字总是在事后才被搬出来当无事无补的借口,梅蕊面上见不到什么表情,陆稹病了这件事情捅在心头,像把剪子,将血肉都绞得淋漓。她心底明镜一般,这桩事情小皇帝纵然有过,归根结底却并非是他所愿,她藏在袖里的手捏了捏,攥成拳,声儿也很稳,不颤不抖:“那请陛下保重。”
说完便转身要走,小皇帝脱口而出:“蕊蕊,你要去哪里?”
她自然是要去陇右,去寻陆稹,此前隋远布下的假象在此刻倒是应验了,或许她早该就往陇右去,而不是枯守在长安,等着半月才来一封的书信。小皇帝默不作声,片刻后凄然道:“也好,蕊蕊,你一路珍重。”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也不晓得小皇帝瞧见没有。身上有小皇帝给的令牌,她自然是可以随意出宫的,盘缠也够,再不济就去向不靠谱的表哥隋远借一些来,她若是下定了心思去做某件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门突然被推开,刀剑寒光明晃晃地刺眼,襄王在禁卫环列中大步走来,笑得森然,“走,走去何处?”
他身后的南衙禁卫一脚将四喜给踹了出来,四喜就地滚了几圈,哭丧着脸给梅蕊磕头:“姑姑,奴才也不想这样的……”
谁都不想这样,梅蕊咬了咬牙,抬眼时瞧到隋远和赵淳也在列中,不晓得是失望还是怎么,她嘴角向下压了压,面上失去了一贯的和气,显得生人勿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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