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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南将手中的草狠狠揉捏成浆,抛得老远,“我一个小小的译电员,能跟这种大案扯上干系?还不是我多嘴,黄是内鬼汉奸的消息传到站里,大家伙儿都私下议论,连黄这种要害部门人员都被敌方渗透,国军的机密要务岂不跟筛子一样,南京危险啊!我当时就随口插了一句,说‘就咱们重庆站的网织得最紧,别的不说,至少没有金条能从站长的指缝漏出去!’”
温宁狠狠地戳余南额头一下,说:“你呀你,有几个站长不贪不腐的,偏你还说出来,活该受教训!”
余南委屈地说:“什么啊,他们私底下不一样议论站长,凭什么我说两句玩笑话,就被捅上去?”
温宁摇摇头,无奈地说:“你听到他们的议论,会不会去打小报告?”
“我才不是这样的小人,无耻!”
“这就对了,每个单位总有这样一些阴险小人,明知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也不会告发,所以故意胡说八道,或者非议上司,引诱你讲出机密或者某些不该说的话,然后向上司告发,谋取信任!”
余南想了想,一拍大腿,叫道:“原来这就叫做广布眼线,我明白了!”
温宁连忙拉着她,示意小声点,“我瞧你现在的嘴管严了些,吸取教训了?”
余南连连点头,“那当然,吃一堑还长一智呢,我又不傻。”
温宁笑道:“傻有傻的好处,必要的时候装疯卖傻,还能得到不少便宜。我就瞧你扮傻丫头扮得不错,至少从上到下,没有谁故意给你小鞋穿!”
“那当然!”余南神气起来,“哪怕蒋蓉蓉这种难缠的,你看我怕过她?就算揍她一顿,校长也只会说,余南那痴姑娘,直来直去的,你一老同志,跟她计较什么,自讨苦吃!”
她学着秦立公说话的神气,活灵活现。
温宁忍俊不禁,又问:“那你知道朱景天和蒋蓉蓉两口子为什么被发配到石州来的?他俩怎么就能结婚了?”
“他俩的事,就跟乐弈多少有关了。”提到乐弈,余南脸颊微现红晕,但她自己并未察觉,“你知道乐弈怎么来的石州吗,是因为刺杀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失败被贬。当时,朱蒋二人假扮夫妻,也在东北潜伏,担任各种刺杀行动的外援,也包括那一回。行动失败,他俩也暴露了,只能撤回。后来本部一调查,假夫妻早已成了真,戴老板有人情味,说这是工作需要,可以破例。朱景天在渣滓洞里关了半个月,出来后就得到特批结了婚。不过死罪可免,惩罚难逃,两人都被贬到了这里。”
温宁心道,只怕“贬”至石州的根本原因,与乐弈一样,是这二人也不再受本部信任。
“这些就不多说了。听说秦校长是跟戴老板闹得很不愉快才被下派到石州,江山人,说起来是老板的正宗同乡呢!原先石州哪有军统的站点,总得给敌占区撤下来的同志找地方呆吧,所以石州站是全新重组的。陆姐呢,以往身上的旧伤隔三岔五复发,再也上不得一线,索性跟着老搭档秦校长一块儿下来。王泽在你前头两个月来的,息烽特训班的高材生,不过,政审有问题他留在敌占工区的亲叔叔当了汉奸,屈才哟。至于狗汉奸刘昌,原先在成都站,私下里倒卖倒买,被缉私队抓个正着,秦校长派驻石州后不久,就被成都站的撵了过来。”
说到这里,余南摊手,道:“瞧,咱们石州站,从站长到小兵,全是失意人啊。还有你”
她侧过头,认真地打量温宁,“跟我说老实话,你究竟为什么事才来的石州。什么考核不合格,什么主动打报告来基层,鬼扯!我还不知道你!”
温宁苦笑一下,轻声说:“我得罪人了。”
余南以怀疑地目光瞅她,“你这性情,怎么可能得罪人。”
“是真的。”温宁淡淡地说:“人事科的副科长,追求我,被我拒绝了。”
“公报私仇!”余南瞪大了眼睛,“你去找戴老板告状啊!我不信老板不给你主持公道。”
温宁笑了笑:“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种头一扭就可以否认没凭没据的事情,何必去打扰老板。再说,我在本部也呆得腻味,重庆的轰炸没完没了,副科长的猪头瞧得恶心,不如到乡间来躲躲。只要工作着,在哪里不是抗日?”
余南还是很替温宁不平,忿忿道:“也只有你,这么容易想得开。”
温宁莞尔一笑,“这件事,可得替我保密哟。”
余南拍着胸脯说:“你放一万个心。哼,蒋蓉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要知道你开罪了人事科的上司,肯定会可着劲地踩踏你。”
祸水东引
刘昌一死,温宁正式接手会计,虽然不免与蒋蓉蓉有些工作生活上的摩擦,但与初到时经历的惊险风浪相较,实属静水微澜。
这一天,温宁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帐簿,何曼云推门进来,秀手搭在温宁肩上,嘘寒问暖聊了几句体已话,然后递上一份秦立公的批示,说:“小温,校长指示,把这间民宅租下来,定金校长已经垫付了。你抽时间亲自跑一趟,谈好价钱,拿出预算,把校长垫的钱赶紧补上。”
温宁脱口而出:“租来做什么?”
何曼云保持得体而含蓄的微笑,“你不知道?昨晚咱们学校外租的房子着了火。没办法,只能挪地方。”
温宁听得一愣,便不再追问,以免太露形迹,只斟酌着小声再问:“那……预备租用多长时间?“
何曼云拢拢如云发鬓,说:“总得一年半载吧,你瞧着办。”
坐在对面的蒋蓉蓉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笔记本,“”狠摔在桌面。何曼云见状笑得更加可亲,“蓉蓉,别生气嘛。侬知道,以前这些杂事都是你办的。校长不是体恤你工作辛苦,让小温分担,也正好让她多些了解石州的情况。”
蒋蓉蓉头也没抬,翻开笔记本刷刷刷地写字。何曼云含笑朝温宁使了个眼色,曼步离开。
现在的温宁,已经懂得不要刻意套蒋蓉蓉的近乎,尤其这种时候,越对她客气,她越能蹬鼻子上脸。
好在作为稀制品的石州城地图,两天前王泽奉命绘制完成数份,分发给各组长的负责人。她打开地图,找到秦立公批示中的住宅所处大致方位。位处城西,周边遍布平民的砖木房舍。翻看过以往的帐本,特校在外租用房屋,或用于外勤人员居住,方便行动;或为探亲家属暂居。何曼云说租用一年半载,显然并非后者。
不过,若说是前者,温宁细看地图,又生疑窦。这间住宅四面巷道蛛网密结,适合隐匿,但似乎并不适用于外勤人员,一来他们经常昼伏夜出,且不管如何伪装,行为衣着与本地人总有些不同,容易被四邻发现异常;二来石州并非敌占区,外勤人员没有太大的性命威胁,身处隐巷,逃生方便,但出入不方便,这就属于舍本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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