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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第1页)

柴夫人月下载歌舞

掌书记智断家产案

李重进任殿前都指挥使,执掌殿前司禁军,登高一呼,阶下百诺,好不威风八面。张永德屈居殿前都虞候,心中百般不是滋味。适逢柴荣成亲,于是携同妻子,前往澶州庆贺。一来散心遣怀,二来倒倒心中的苦水。到达澶州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底了。

柴荣刚刚送走一位送礼的客人,却见五辆马车行来,当先一人坐在马上,正是张永德。他迎上前去,笑道:“抱一,你怎么亲自来了,如何不知会一声,我好出城迎迓。”‘抱一’是张永德的字。张永德翻身下马,笑道:“大婚在即,知道你忙,故而没有知会你。”正说之间,寿安公主掀开马车帘子,笑道:“阿哥。”柴荣见是她,喜形于色,道:“四妹,想不到你也来了。”亲自扶了寿安公主下了马车。寿安公主二十来岁年纪。身穿锦衣,外面罩着一件披风。脸庞微圆,云鬓高耸。这么喜悦而笑,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寿安公主笑道:“咱们不请自来,你不会见怪罢?”柴荣道:“你们能来,阿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见怪?”张永德道:“李重进不能来,托我送来贺礼。前两车是咱们夫妻的一点心意,后两车是李重进的贺礼。”柴荣道:“进去说话。”这座府邸五进五出,前院人进人出,嘈杂不堪,不是说话的地方,柴荣引着他们夫妇来到中院。赵匡胤等柴荣进入府邸之后,又搬运贺礼,又招呼随从吃茶,章法丝毫不乱。

柴荣笑道:“阿爹近来可好?”寿安公主道:“我知道阿爹惦记着你,临行之前,特意进宫问安,阿爹说一切安好,叫你勿以为念。”柴荣又道:“阿爹一顿吃多少饭?每天甚么时候起,甚么时候睡?”寿安公主道:“阿爹的饭量没有从前大了,也以清淡为主。每天早起,睡的也晚。”柴荣沉默一阵,道:“阿爹忧劳国事,日理万机,可惜我不在他身边,无法为他分忧。”寿安公主安慰道:“阿哥宽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京师的。”

柴荣一阵冷笑,道:“有王峻相公在,只怕我是回不去的。”张永德微微一笑,道:“公主,你到处走走。”寿安公主知道他们要议论国家大事,点了点头,独自在府邸里转转。张永德问道:“你是知道甚么事情了吗?”比起李重进,张永德要随和许多,也没有心机,柴荣原本与他无话不说,于是毫不隐瞒,道:“阿爹原本要我回开封成亲,可是王峻相公执意不许。”张永德惊闻此言,霍然而起,道:“他未免管的太宽了。”神情忿忿不平。

柴荣道:“起初我也和你一样的气愤,后来仔细想想,也就气消了。”张永德咬牙道:“你忍的下这口气吗?”柴荣道:“我心中猜想,阿爹念及大周建国伊始,凡事都以稳为要。阿爹要他稳住朝局,因此事事顺着他。没有王峻相公点头,李重进多半做不成殿前都指挥使。为了国家稳固,我也甚么都能忍。”顿了一顿,又道:“君臣不辑,彼此猜疑防范,更有甚者,杀机毕露,乃祸乱之根源。前朝君没有君样,臣没有臣样,最后剑拔弩张,所以亡国。殷鉴不远,历历在目。大周立国,内忧外患,父皇的处境不但不如刘知远,或许更加危机四伏,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经过他这么一层层的条分缕析,张永德终于渐渐明白,叹道:“这么说来,陛下也不容易。”柴荣微微一笑,道:“做个圣明天子,哪有那么容易?其中的酸甜苦辣不得为外人道,自己藏在心里罢了。”张永德笑道:“李重进做了都指挥使,每天忙忙碌碌,没有时间亲自来澶州为你庆贺,你不会怪他罢?”柴荣摇头道:“当然不会。”张永德叹了口气,又道:“我是他的下属,没有他那么忙,又十分想你,因此来讨杯喜酒喝。”柴荣仔细品味,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知其不甘屈居下僚。他不是搬弄是非之人,不愿在言语上做文章,于是岔开话题,笑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

张永德颔说是,又道:“我是你的妹夫,不是外人,要我跑腿的时候,尽管支应一声。”柴荣笑道:“去驿站迎接新娘子,少不了你一份。”张永德道:“正是为了这件好差事,我才来的。”顿了一顿,又道:“或许还有一件事你不知情,陛下组建殿前司,兵马原本要和侍卫亲军司持平,互相制衡。免得侍卫亲军司势力过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难以掌控。侍卫亲军司的那些武将看出苗头不对,一个个满腹牢骚,挑刺的也有,诉苦的也有,就差撂挑子不干了。陛下为安他们之心,只得草草收场,把殿前司兵马维持在三四万左右。只可怜了李重进,原本雄心壮志,一心想着大展拳脚。却从一品太尉的位子上跌了下来,反成了四品殿前都指挥使。这份失落,这份愁苦,就够他受的。”言辞之间,及尽挖苦嘲讽之能事。

柴荣没有心情坐山观虎斗,双眉紧锁,道:“武将跋扈擅权,不是好兆头。”担忧之情,形于辞色。张永德问道:“你又想到了甚么?”柴荣道:“阿爹令王殷出任天雄军节度使,不再命人担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司的武将们不傻,自能猜出阿爹此举,意在削夺侍卫亲军司的军权。然则侍卫亲军司权势滔天,爪牙遍布天下,自是不甘心,因此软硬兼施的抗衡。再说王殷就在邺都,说不定暗中出谋划策。强悍如阿爹,也不得不让步。”

张永德想了一会,问道:“如此说来,陛下输了?”柴荣不答,闭目沉思,过了良久,方才睁开眼睛,道:“那却未必,阿爹英明神武,怎么会让侍卫亲军司的权势凌驾皇权之上。这次忍让,也是为了稳住局势。后唐明宗天成年间,始置侍卫亲军,总领马步禁军。天成三年,康义诚为任都指挥使。其后,兵力不断增加,权势也随之水涨船高。到了史弘肇为都指挥使的时候,欺压百官,目无君王,权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削夺侍卫亲军司的权势,如同火中取栗、虎口夺食,何其之难?”张永德心想:“为甚么他能比我看得更加深远,想得更加透彻?”猜想或许是柴荣年长一些的缘故,又或是经历的事情更多。其实他想得对也不对,正因为柴荣高瞻远瞩,目光深邃,故而能洞察秋毫微末,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三月初一午后,送亲的队伍抵达驿站,离澶州不过十几里路程了。安顿好妹妹之后,符昭信快马驰往澶州,面见柴荣。大舅子到来,柴荣自是盛情款待。商议完迎亲细节之后,符昭信又返回驿站。

三月初三拂晓时分,迎亲队伍出,返回澶州,已是午后。曹翰站在城门外,远远看到迎亲的队伍,当下道:“放鞭敲鼓。”城门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鞭炮一直从城门下响到了府邸门口,锣鼓也始终没有停歇。府邸内外摆下了一百多桌酒席,来宾都聚在门外,一睹新人的风采。

河道在日前疏浚完毕,老兵也裁减的一个不剩,诸事顺利。柴荣人逢喜事精神爽,与符氏拜过天地之后,进入洞房。喜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说不尽的热闹。

柴荣仔细凝望符氏,符氏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符氏微微一笑,问道:“官人看甚么?”柴荣道:“河中一别,忽忽二三年了,咱们再见面,想不到结为夫妻了,这便是缘分不是?”符氏笑道:“应该是罢。”顿了一顿,又道:“寡居娘家的这几年,时常有媒婆上门提亲,可是我忘不了官人,一个也没有答应。”柴荣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道:“原来你在等着我?”符氏微微点头,问道:“我是寡妇,官人不会嫌弃我罢?”柴荣摇头道:“怎么会呢?娘子落落大方,是千里挑一的人儿。父皇独具慧眼,寻常女子决计入不了他的法眼。父皇看上的人,我自己十分满意。不过澶州是个穷地方,只怕要委屈娘子了。”符氏笑道:“虽说我是将门之女,可是也吃得了苦。不管是苦是苦是甜,只求夫唱妇随,我就心满意足了。”柴荣见她剖明心迹,将她揽入怀中。新婚燕尔,自有道不尽的恩爱缠绵。

翌日清晨,柴荣醒来的时候,枕畔的符氏却不知去了何处。正自疑惑之间,符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笑道:“官人醒了。”柴荣问道:“一大早的,娘子去了哪里?”符氏笑道:“我给官人煮面片去了。”柴荣奇道:“娘子还会煮面片?”符氏笑道:“我寡居在娘家的时候,跟着阿娘学做针线女工还有烹饪小吃,只是还不知道官人是甚么口味,是喜欢吃辣还是吃酸?”一边说话,一边一边服侍柴荣穿好官服。柴荣道:“我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六岁的时候,过继到父皇膝下。没过两年,姑母就因病离世了。那时父皇穷困潦倒,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往返江陵和洛阳之间贩卖茶叶,贴补家用。我也吃过苦,在吃上没有讲究,吃饱就行。”

符氏笑道:“官人先洗把脸,我把面片端进来。”柴荣漱口洗脸之后,符氏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片进来,笑道:“官人吃面片罢。”把大碗面片放到柴荣面前,自己只吃小碗。柴荣见碗里一半面片一半羊肉,上面撒了些芝麻和葱花。汤色奶白,香气馥郁,叫人食欲大开。符氏碗里只有几片羊肉,柴荣知道她把肉都给了自己,心中用阵暖意流过,于夹了几片羊肉到她的碗里。符氏笑道:“官人快尝尝我的手艺。”柴荣喝了一口浓汤,赞不绝口,道:“汤水甘甜醇厚,娘子好厨艺。”符氏道:“临来之前,阿娘嘱咐,要好生服侍官人的衣食住行,还怕我笨手笨脚,做不好吃食。”柴荣道:“娘子的羊肉面片做的很好,算是一绝,岳母多虑了。”顿了一顿,又道:“民间习俗,出嫁的女子三日后回门省亲。澶州离开封三百里路,就算现在动身,三日后也到不了开封。我想三日后再动身,娘子以为如何?”符氏道:“官人想的周全,我听你的。”柴荣道:“正好趁着这三天时间,你在城里看看,买些土产,带回开封。”符氏应声说是。

柴荣想起了一件事,又道:“咱们成亲,朝中大臣和各地藩镇都送了贺礼,但是大多没有吃喜宴,如此一来,节省了不少钱。国库空虚,步履维艰,朝廷也没有钱。我想把值钱的贺礼进献给父皇,你仔细清理出来。”符氏识得大体,十分体谅柴荣的良苦用心,道:“我有几车嫁妆,索性一并进献罢。”柴荣摇头道:“你的嫁妆不能动,我们这次回去,也不宜太过招摇,挑些值钱的物件,和土产装在一起,外人也看不出来。”符氏兰心蕙质,知道柴荣这么做,是在顾及天子的体面。堂堂一国之君,穷到要收地方官的钱财,传了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因此这件事要做的外松内紧,不能让天下人看出一丝丝端倪。

第四日清晨,府邸门口停了三辆马车,赵匡胤指挥亲兵把物品搬上马车。符氏早就把金器玉器珍珠玛瑙等价值不菲的贺礼装成几个大箱,做上特殊的记号,只有自己知道,旁人决计无法察觉。贺礼放在马车最中间,四周堆放土产,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一切妥当之后,柴荣跃上马背,下令启程。队伍的最前面是节度使的节钺仪仗,其后是二十名擐甲执兵的亲兵,柴荣和符氏居中,另有二十名亲兵殿后。出了澶州城,赵匡胤骑上快马,独自打探前方的路况。

柴荣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郭威身边,因此一路走的很快。一路上马车颠簸起伏,起初几天,符氏倒也没有甚么不适,可是回来就吃不消了。柴荣心疼她,只得慢慢而行。

这天晌午,一行人在路边歇息喝水,顺便吃点干粮。柴荣扶了符氏下了马车,道:“娘子下来歇息一下。”符氏笑道:“是该歇息一会了,整日坐在马车里,腰也酸了背也疼了。”柴荣见她容颜微显憔悴,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揽入怀中安慰,笑道:“辛苦娘子了,随便吃一点干粮罢。”符氏摇头道:“我不饿,想走走。”眼见路边一丛丛紫色黄色的野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于是走了过去,连茎摘了几朵,送到鼻端,嗅了一嗅,笑道:“好香。”又对柴荣道:“给我插在上。”这里离众人已经一箭之外了,柴荣当下拿起一朵铜钱大紫花插在她的髻上,凝目端详,道:“这朵紫花正配你。”符氏道:“好看吗?”柴荣颔道:“好看,娘子美若天仙。”符氏露齿而笑,玉齿明眸,粉颊晕腮。脉脉含情,眼波流转。柴荣见她笑靥如花,不禁心中一荡。

过了一会,赵匡胤骑马回来,道:“禀告使相,离陈留县还有十多里路了。”柴荣点了点头,道:“过了陈留,渡过黄河,就是开封了,抓紧赶路,今晚在陈桥驿歇息。”

过了黄河就是开封府治下的开封县,弃船上岸之后沿官道而行。开封城越来越近,要不是后面跟着符氏,柴荣早就一阵风似得驰马而去了。又行一阵,离城门莫约只一二里路的地方,魏仁浦和两名文吏站在大路旁边。魏仁浦见柴荣一行走近,趋上前去,行礼道:“下官见过使相。”那两名文吏也跟着行礼。魏仁浦出现在城门附近,柴荣大觉意外,眼见他和那两名文吏都穿着公服,笑着问道:“道济,咱们有半年不见了,现在你身居何职?”魏仁浦道:“蒙陛下信任,下官现在是枢密副承旨。”他头戴展脚幞头,身穿一袭深绿色官服,正是六品官的服色。柴荣又道:“你们这是要出城公干吗?”

魏仁浦眉头紧锁,神情为难,叹息一声,垂下头去,道:“下官在等使相。”柴荣微微一笑,道:“咱们边走边说。”魏仁浦依然垂着脑袋,道:“使相只怕不能进城。”柴荣又惊又奇,问道:“这是为何?”魏仁浦拿出两份公文,交给柴荣,道:“这两份分别是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公文,请使相过目。”柴荣先打开中书门下的公文,公文上写道:朝廷没有召尔来京师,为何急匆匆来京师?尔刚刚到任不久,治下太平否?朝廷不以尔年轻,委以重任,对得起朝廷否?尔接到文书之时,即刻返回澶州,不得以任何借口逗留。文书上盖了中书门下的大印。枢密院的公文也是接连三问,措辞一样的十分严厉,只是盖着枢密院的印信。一下子就是两份公文,分量可想而知。

柴荣不禁怒火直冲脑门,心想:“这分明就是不许我进城,究竟是谁从中作梗?”当下问道:“这两道文书是谁签署的?”魏仁浦使了使眼色,示意不要刨根问底,横生枝节,道:“使相不要多问了,还是回澶州罢。”就算他不回答,柴荣也明白这两道文书是王峻签署的。王峻身兼宰相和枢密使二职,不是他又是谁签署的?而那两名文吏显然也受王峻派遣,到场监视。他虽然是使相,但不是真的宰相,无法与王峻分庭抗礼。他更是知道法度的人,就算是天子的养子,在中书省和枢密院两份公文面前,还是不敢僭越。怒火燔盛,只是一瞬之事,随即冷静下来,咬了咬牙,道:“我这就回去。”言辞之中透着几许无奈几许悲怆。

原地返回的路上,柴荣越想越气,当下提起马鞭连抽几下,骏马受痛,嘶鸣着奋蹄扬鬃,闪电一般疾驰。两边的景物往后飞移,耳畔风声呼响。他的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千钧巨石,窒息难当,当下昂长啸。赵匡胤唯恐柴荣出事,急忙驰马疾追。

驰骋数里,骏马渐渐慢了下马,柴荣泄一阵,思路也回到了正常。不再抽打骏马,任其信步而行,心想:“王峻如何知道我的行踪,正好差人在城门外拦下了我?”转念一想,自己一行数十人,虽然说不上浩浩荡荡,可是也十分显眼。走得是官道,住得是驿站。只怕在半路上,王峻就得到了消息,因此拦个正着。王峻敢于假公济私,如此欺人太甚,还不是自己只是天子养子的身份。倘若换成天子的亲子,他还敢这样福威自专吗?念及于此,心中一阵刺痛。重要的是,究竟是谁向王峻通风报信?澶州有没有他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是否了若指掌?事先没有告知天子,要回京师。王峻如此专断独行,天子是否知晓?心中生出诸多疑问,心情随之越来越沉重。赵匡胤知道他心情愤慨压抑,只是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柴荣原本满心喜悦而来,却给挡了回去,怅然而返,好似从山巅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深渊。如此大起大落,换成别人,只怕早就暴躁欲狂了。可是他十分理智,判断王峻其人,剖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神情凝重,郁郁寡欢,符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当晚在陈桥驿落脚,符氏为了让柴荣忘掉不快,特意在院中备下了酒水。月色溶溶之中花影扶疏,清风徐徐之间暗香浮动。桃树繁花似锦,偶尔声声虫鸣。二人相对而坐,符氏端起酒杯,浅笑道:“我敬官人一杯。”柴荣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符氏道:“我知道官人心中不快,这事换做谁,谁都不会痛快。可是我不愿意看着官人生闷气,伤了身子。”陈桥驿也是开封府治下,柴荣猜测这驿站里就有王峻的眼线耳目,或许正藏在阴暗角落之处,睁大眼睛窥视偷听。当然不能明说,微微一笑,道:“也没有甚么不快的,又是中书省的文书又是枢密院的文书,要我回去,我只能乖乖回去了。”说着使了使眼色。符氏心领神会,笑道:“难得如此良辰美景,咱们多饮几杯。”柴荣朗笑道:“要是载歌载舞就更好了。”

符氏道:“我为官人舞上一曲。”站起身来,遥望苍穹,但见月光皎莹,云影游移,当下轻启朱唇,舒展歌喉,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歌声清越悦耳,如天籁之音。舞姿曼妙雅致,似花影摇曳。柴荣如痴如醉,击掌和鸣。

一曲既罢,余音缭绕。柴荣笑道:“歌好听,舞好看,人更美,当真不负如斯良辰美景!”符氏笑道:“官人爱听我唱歌,以后每天唱给你听。爱看我舞曲,每天舞给你看。”柴荣装成一付放浪形骸的模样,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咱们今晚须饮的尽兴。”符氏又饮一杯,道:“我再为官人舞上一曲。”忽然柳眉微颦,一手抚着额头,道:“我有的头昏。”柴荣大笑道:“娘子不胜酒力,怕是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搀扶着符氏回到厢房,吹灭蜡烛。

符氏轻声道:“官人不敢直抒胸臆,有甚么顾虑?”柴荣道:“只怕我一出澶州,就给王峻的人盯上了,有话回去再说。”符氏依偎在他的怀中,道:“官人心情好些没有?”柴荣搂住她的腰肢,道:“好多了。”符氏道:“我不懂国家大事,但是只希望官人不要为烦心事萦绕,每天都开开心心。”柴荣道:“我性子是有些刚烈,现在好多了。”符氏道:“在我心中官人是世上最伟岸烈烈丈夫,没有甚么难关能难住你。”受此激励,柴荣顿时雄心万丈,道:“是啊,这点小小的挫折难不倒我。”

这日有人击鼓告状,柴荣不在,由王朴署理澶州事务。他当下吩咐衙役打开正堂大门,审理诉状。两对男女一边往正堂里走,一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王朴道:“你们是甚么人,因何告状?”堂下那白胖男子道:“我叫何大。”指着旁边那男子,续道:“这是我弟弟何二,我要告他多占了家产。”何二勃然大怒,亢声道:“你恶人先告状,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多占了家产,我是原告,你才是被告。”他们两人争得口沫横飞,脸红脖子粗。那两名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没有闲着,连蹦带跳,戳指瞪眼的撒泼吵了起来。原来她们是一对妯娌,眼见当家的男人吵了起来,自是不甘示弱,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双方都想在气势上压过对方,各自使尽全力,扯起嗓子叫嚷,似乎谁的调门高,谁的嗓子大,谁就有理。斥责和谩骂共鸣,唾沫与口水齐飞,堂下乱得一锅热粥也似。

王朴性烈如火,给他们吵的一句话也听不清,心中一阵烦躁,当下一拍大案,大声道:“肃静。”四人安静下来,但皆横眉竖目,怒视对方。王朴又沉声道:“这里不是菜市,你们要吵出去吵。”何二道:“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是来告状的。”王朴重重‘哼’了一声,道:“既然告状,就好生说话。”顿了一顿,又道:“自古长幼有序,哥哥先说。”何大眉毛一挑,显得得意洋洋。何二嘴巴一撇,讥道:“错的对不了,对的错不了,我让你先说就是。”

何大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老父亲前些日子过世...”何二抓住了他的错处,道:“甚么叫你的老父亲,是咱爹。”何大连声说是,又道:“咱们的爹过世之前,给咱们分了家产,一人一份。”王朴道:“这不是很好吗?家产一人一份,你们还吵甚么?”何大道:“刺史有所不知...”王朴纠正道:“我不是刺史,我是镇宁军掌书记,刺史不在,我暂时署理州中事务。”何二笑道:“都是一样,都是一样。”

何大瞪了一眼,责备道:“你不要插嘴,等我说完了你再说。”何二双手一摊,道:“你说,看你能说出甚么花样来。”他的妻子白了一眼,‘哼’了一声。何大的妻子当然不肯受这个窝囊气,于是‘呸’了一口。只听得何大道:“掌书记有所不知,老头子十分宠爱小儿子,好吃的留给他,新衣服也给他穿,从小就惯着他。我的家产分得少,他的家产分得多,我不服气,请掌书记秉公断案,替我讨回公道。”王朴问道:“你们父亲厚此薄彼,可有甚么凭证?”何大拿出一张清单,道:“这是分家产的清单,掌书记过目。”王朴看了一遍,清单上大到房屋田地,小到一针一线,乃至一根筷子一只碗都不放过,记录的十分详细。他不会听信何大的一面之词,对着何二道:“你有甚么话说?”

何二大声道:“他恶人先告状,我冤枉啊,老头子明明偏袒他,分给他的家产多,我也不服,这是我的清单,请仔细看看。”王朴对比老份清单,其实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多占便宜,自是谁也没有吃亏。然则他们二人都小肚鸡肠,贪心不足,臆测对方占了便宜,因此反目成仇。他略一沉吟,有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当下问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吃了亏而对方占了便宜?”何大鸡子啄米般连连点头,道:“掌书记断案如神,请为我做主。”何二道:“我吃了大亏,请掌书记为我申冤。”

王朴道:“既是如此,你们就交换家产,这样一来,就扯平了。”如果交换家产,何氏兄弟二人担心自己吃亏。何大瞠目结舌,何二则呆若木鸡,那两妯娌也说不出话来。王朴冷冷问道:“你们不愿意吗?”何大皱眉道:“不是这样交换家产,而是...而是重新分一遍,务求公平。”何二应声附和,道:“我们是想请官府再分一次,一根绣花针也要一分为二。”王朴道:“这更容易。”当下传来衙役,道:“带上人去他们家,看见东西就一分为二。”那衙役没有听明白,搔耳挠腮道:“请掌书记说的仔细一些。”王朴只得仔仔细细道:“他们两兄弟闹着分家产,为公平起见之计,甚么东西都要一分为二。房子拆成两半,桌子劈成两半,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也要斩成一模一样的两截。如此这般,你该明白了罢。”那衙役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叫上大伙,去他们家,见东西就分成两半。”王朴斜睨何氏兄弟一眼,颔道:“本官正是这个意思。”

何氏兄弟大惊失色,相顾骇然,均想:“这哪里是分家,分明就是拆家。还要杀猫杀狗,岂不血流成河?分到最后,说不定还会杀人。”何大道:“咱们不分了,不分了。”何二也改变了主意,道:“我也不分了。”王朴心中冷笑,道:“当真不分了?不怕自己吃亏?”何大道:“我是哥哥,吃点亏也是理所当然。”何二道:“我肚量大,从小就让着哥哥,不怕吃亏。”适才还深仇大恨,揎拳捋袖,现在为了家产,瞬间又化敌为友了。

王朴正是看出他们两兄弟贪得无厌,觊觎对方家产,于是借力打力,如此断案。这案子断得巧妙之极,由不得何氏兄弟不服。他正色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何氏兄弟当堂签字画押,王朴又道:“你们虽是亲生兄弟,但眼中唯有一个利字,毫无亲情,望你们以后改过迁善,相亲相爱。”一顿义正辞严的训斥,说的何氏兄弟面红耳赤,羞愧难当,连忙各自认错。王朴道:“听其言观其行,本官姑且相信你们一回,好好回去反省,退堂。”

王著笑道:“这案子你真是断的绝了。”他一说话满口的酒气,醉眼迷离,一看就是宿醉未醒样子。王朴皱眉道:“大白天的喝甚么酒?”王著笑道:“昨天晚上喝的,今天还没有喝。”王朴道:“使相不在,你就整天喝的醉醺醺的,成何体统?”曹翰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的训斥王著,不禁心中好笑。王著知道自己错了,笑道:“以后少喝点,以后少喝点。”王朴越听越气,霍然而起,眉毛一横,道:“整天就知道放浪形骸,喝的东倒西歪,简直就是读书人的羞耻。”言罢拂袖而去。

王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要辩解,却又想不出恰如其分的话,呆在原地,不停的搔着脑袋。曹翰见他这付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模样,自是忍俊不禁。王著皱眉道:“王朴训斥我,你又取笑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曹翰道:“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可冤枉我了。”说着又笑出声来。王著梗起脖子,瞪大眼睛,道:“你还笑,很好笑吗?”曹翰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摇头道:“不好笑,不好笑。”顿了一顿,又道:“王朴这么板起脸孔教训你,你忍的下这口气?”王著道:“其实想想,他说的也没有错。”曹翰问道:“你不记恨?”王著道:“他就是这么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老脸,道貌岸然的样子,我是见怪不怪了。”

曹翰笑道:“我打了一只狗,今晚给炖了,咱们喝个痛快。”王著问道:“还喝酒啊?”曹翰道:“你害怕王朴又大声训斥?”王著道:“倒是不怕,可是总觉得不太好。”曹翰神情轻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害怕王朴了。”言辞颇有些阴阳怪气。王著果然受激不过,大声道:“我会害怕他?你太小瞧我了,喝就喝,今晚喝个痛快。”曹翰道:“一言为定,我这就去炖狗肉。”王著道:“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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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关于快穿之攻略渣男进行时1V1双洁姜宁时空金牌sss任务者,这系统自诞生以来,无数时空任务者接管,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惨遭失败。时空局任务评分榜单第一的姜宁???任务还能失败?在她的认知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就这样姜宁开启了每天睁眼修罗场的无限循环之中感兴趣的宝贝赶紧入坑,早掉坑晚掉坑都得入坑,还不如早点入的好,对不对?喵喵...

恐怖复苏:我纹个关公能睁眼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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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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