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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飘飖风袖蔷薇香(四)
火盆烘得车厢里温暖如春,曲岩秀裹着大毛衣裳还禁不住全身发抖,牙关格格相击。
蒋银蟾看他这个样子,心想怎么他一来,就遇上那般厉害的暗器?会不会是他安排的苦肉计?搁在收原晞做面首之前,她是绝不会这么想的,可是原晞这个面首,就像一面照妖镜,把身边人的原形都照了出来。
男人还是要斗一斗的,太安逸了,谁知道他的心狠毒不狠毒?这么想着,蒋银蟾觉得自己的心也挺狠的,曲岩秀毕竟是为了救她,那种紧张关切,把她看得比他自己更重的神情是做不得假的。
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冰块也似,蒋银蟾的心便软了,柔情从眼中流淌出来,流入曲岩秀睁开的眼中,沛雨甘霖一般,焕发出生机。
他握住她的手,未及她抽出,便松开,道:“你别冻着。”
蒋银蟾抿了抿唇,转过眼,不作声。
曲岩秀道:“蟾妹,跟我说说话罢。”近乎乞求的口吻。
蒋银蟾拿出那个银色的圆筒,道:“这是唐门的暗器,很难弄到,你说那两个小叫花子是受谁指使?”
曲岩秀道:“你怀疑我?”
蒋银蟾神情一凝,幽幽道:“我若这么想,还算是人吗?”
曲岩秀叹了声气,眼光又黯了下去。回到绛霄峰,大夫们轮番瞧过,都说性命无碍,但要慢慢调养,才有可能康复。蒋银蟾隔三差五到曲岩秀房中看望,放不下戒备和猜忌,彼此间总似乎隔着一层帐幕。
这日午后,走到门口,听见曲岩秀低声道:“教主,如若我好不了,您就能替蟾妹另择夫婿罢,别耽误了她。”
蒋银蟾心中一酸,旋即想到:娘不会答应的,他也许是在以退为进。
果然,柳玉镜柔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不了的,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你是为银蟾受的伤,就算不能复原,她理该照顾你一辈子。”
曲岩秀忙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保护蟾妹是我自愿的,她无须为我负责。”顿了顿,又道:“我这样并不觉得难受,换做是她,我可就生不如死了。”
这是肺腑之言,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出来,柳玉镜叹息一声,道:“傻孩子。”
蒋银蟾不想进去了,转身要走,见曲凌波站在面前,不知何时来的,行了一礼。曲凌波穿着件单薄的天青绸袍,戴着小冠,背着手,精神看起来还好,曲岩秀的伤势并没有给他添上愁容,他笑眯眯道:“银蟾,怎么不进去?”
蒋银蟾低下头道:“我……我有东西忘拿了。”
曲凌波道:“什么东西?叫个人去拿就是了,这么冷的天,何必自己来回跑,仔细生病。”
蒋银蟾只好吩咐一个小丫头:“去我屋里把蓝姐姐送的糕点拿来。”跟着曲凌波进屋,坐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看着皮靴上的线缝。
曲凌波问了曲岩秀几句,便和柳玉镜闲谈起来。柳玉镜见他清醒,说起两个孩子的亲事一节,新房怎么布置,请哪些客人,客人怎么安置,曲凌波只一句话:师姐你看着办罢。
柳玉镜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亲家公?什么也不管,成甩手掌柜了。”
曲凌波道:“我哪懂这些繁文缛节?光听你说,我脑袋就乱了。”
柳玉镜哈哈笑起来,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没成过亲呢。你这爹当得真容易,儿子一来就七岁了,不吵不闹的,饭不用你喂,尿不用你把。想银蟾小的时候,她爹还哄过她睡觉,给她换过尿布呢。”
曲凌波注视着她的笑脸,只有幸福的女人才会露出这种明艳的笑脸,他沉默了一瞬,这一瞬里思绪百转千回。她可有想过,他为什么一直不娶?没想过罢,她根本不关心他,只顾自己风流快活。
如果当年成亲的是他们,他也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比师父更好。师父毕竟年纪大了,哪像他们,两下青春,本该其乐难当,如胶似漆。没有乱伦,没有面首,没有乱七八糟的一切,多好啊。
可她就是不爱他,师父在时倒也罢了,他承认师父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很值得女人倾心,那帮面首算什么东西?为什么她宁愿跟他们云情雨意,也不愿跟他做眷侣呢?
想了十多年,不明白,生生把爱想成了恨。
曲凌波垂下眼,咬着牙,挤出一丝笑,道:“我不喜欢小孩子,哭起来烦死人了。”
柳玉镜道:“别人的孩子当然烦了,自己的孩子只会越看越喜欢。”说着看向自己的孩子,只见她噘着嘴,耷拉着肩,满脸不情愿,像个被绑来的人质。
柳玉镜蹙起眉头,有些不欢喜,又说了几句话,和蒋银蟾走出去,道:“银蟾,忘恩负义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我知道。”蒋银蟾只是怀疑曲岩秀的恩是否真实,她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做一个被人愚弄的傻子。但她对曲岩秀的怀疑因原晞而起,说给母亲听,母亲也只会觉得她被原晞蛊惑了,不会当真的。
她苦闷的表情,柳玉镜瞥在眼里,道:“怎么?你想等原晞回来娶你?”
蒋银蟾摇头,道:“我不想成亲,人心莫测,与其互相猜忌提防,不如一个人自在。”
柳玉镜道:“可是一个人寂寞啊。”
蒋银蟾道:“寂寞了找面首,好就好,不好就散。”
柳玉镜笑了,道:“等你老了,年纪相当的你看不上,年轻的你又觉得别扭,便会想要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了。”
这话蒋银蟾暂时不能体会,柳玉镜也没有再说,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在素白的天地里。墙角一树腊梅绽放,阵阵幽香,直透窗纱。曲凌波坐在椅上,刮着茶碗,房中只有他和曲岩秀,地下笼着三个炭盆,曲岩秀一丝热气都感觉不到。
良久,曲凌波才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中了毒,我便会给你解药?”
曲岩秀深深地低着头,道:“弟子不敢妄想,只是舍不得蟾妹。”
曲凌波冷笑着站起身,上前踹他一脚,道:“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孽种,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作对,吃里扒外的东西,把你的心从猪油里拎起来想一想罢,她会感激你吗?她们母女都一个样儿!你为她肝脑涂地,她还搂着别的男人笑呢!”
曲岩秀直起身子跪着,不作声。曲凌波怒斥一通,引得芳袖进来劝解,曲凌波渐渐平静下来,吃了口茶,蹲下身,掸了掸曲岩秀身上的灰,道:“这是最后一次,听话,我吃了十几年的苦,不想你再吃了。”
正月底,蒋银蟾收到原晞的信,知道他已平安到达妙香,便派彭执给韦宣礼送解药。提笔回信,心中有许多烦恼,写了两行,撕了个粉碎。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若在意,帮不上忙,徒增烦恼。他若不在意,倒显得自己可笑。
于是只拣趣事二三,写了几张纸,待要交给送信的人,又不愿这么快回信,姑且压下,等个十天半月罢。
这日吃过午饭,彭执来回话,道:“大小姐,韦大人罢官了!”
蒋银蟾惊讶道:“啊?为什么事罢官呢?”
彭执道:“听说是贪赃枉法,走私茶叶,本来要流放的,朝中有人说情,就从轻发落了。”
蒋银蟾疑心是原晞派人做的手脚,正想着,彭执又道:“大小姐,韦公子说有要紧事,想见您一面。”
蒋银蟾暗忖:他们定是知道原晞报复,想求我说情,自作自受,哪个替他们说情!面露笑意,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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