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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位爷身子毕竟不错,这些伤痛都不至于就能让他怎么着的地步,这些年来也就没怎么悉心调养过,但楚怀婵来的这些日子,虽没开口问过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一句,但不知也从哪儿窥出了几分端倪,自此非要三餐菜品皆要由她过目,备的都是些暖胃佳品,饭桌之上再未见过性凉之物。
孟璟不爱吃这些东西,楚怀婵每日便在旁跟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好说歹说非劝他多尝些。今日楚怀婵不在,扶舟都准备好倾尽毕生的好脾气和耐性好生相劝了,哪知孟璟竟然乖乖地尝了些养胃菜,更喝了小半碗平时打死不碰非得楚怀婵守着饭厅门不让出时才肯尝上一两口的山药排骨汤。
他纳闷了好一会儿才去替他端了药上来,孟璟闻着便皱了皱眉:“又换方子了?”
“是换过了。”他多了句嘴,“这次保证喝完不犯晕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孟璟便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他立刻站端正了,挺胸发誓:“我说真的。”
孟璟没再说什么,皱着眉头将药喝完,只觉心口一阵发闷,于是又略带怀疑地盯他一眼。
扶舟一见这“我就看你骗鬼吧”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他目光垂落在药碗上,忽地也没了那分胸有成足,颇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孟璟却懒得和他计较,将碗一搁便主动回书房去了,再未提过要练武之事。
扶舟命人撤了膳桌,又立在门口看了紧闭的书房门好一会儿,仍是觉得今日撞了邪了,兀自点了点头,跑回去拎着东流耳朵把人从被窝里揪起来,好生交代了句今日千万别去招惹孟璟。
东流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发出一声暴喝:“你有病啊,爷要睡觉!”尔后又瘫倒继续睡去了。
他自讨了个没趣,又灰溜溜地回了内院,猫在书房门外偷看了会儿。
孟璟正随手翻着昨夜带回来的那些玩意儿,只觉索然无趣,不知怎地便想到了孙南义,昨夜时间仓促,扶舟想来也不会料理得有多干净,薛敬仪这人要发现些漏洞自然不是难事,更何况,他本就生了疑,寻到国公府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他倒没有花心思去想这人来了该如何应对,不过是颗只知单打独斗的钉子罢了,如若打发不掉,拔掉便是。
他微微闭眼,神思恍恍惚惚地四处飘散,最终还是落脚在了栖月阁外。她昨夜踏进院门时,脚甚至有些发软,他清晰地看到,敛秋迎出来扶她时,她腿微微颤了颤,几乎站不稳。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已日上三竿,他迫自己醒神,又看了会子,尔后又随意用了点午膳,一整日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捱到申时,他放任自个儿神游了会儿,以至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何时到了栖月阁外。
他几乎疑心自个儿被人附了身,生出了些想去荣禄堂让温天君辟个邪的想法,但这念头刚起,他目光便落在了手上那串垂坠而下的混元流珠上,黄花梨木配青金石,昨日楚怀婵惊慌失措地找措辞为他遮掩试图证实当日翠微观里那人不是他的场景蓦然撞进脑海里,他颇觉无奈,轻轻叹了口气,进了门。
时夏正在院中忙活,见他进来,半天没回过神来,毕竟他除了新婚时再未踏足过此地,眼下突然见他过来,颇有几分见了鬼的错觉,她嘴张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行了个礼,又道:“少夫人在后头呢,您里边请,奴婢去请少夫人过来。”
孟璟摆摆手,示意她不必通传,时夏只好避到一侧,看着他穿过月洞门去了后院。
栖月阁院中种了株梧桐树,就算此刻日光正盛,里头仍然是一片阴凉。穿过月洞门则是另一番景象,碎石扑成的甬道硌得人脚疼,路旁竹篱上绕着青藤,藤蔓四处攀爬,衬出一番绿意来,更在绿荫之下,以竹篱再开了一道小门,颇有几分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之感。
再往里,墙角种着两株芭蕉,一侧一方盈池,东设石桌石凳,楚怀婵这会儿正立在桌前,缓缓研着墨。
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姿势并不大对,孟璟立在月洞门下看了许久,这才提脚往里走。此前张氏过来请他的意思时,他特地来看过一眼,那会儿这方小院子倒不是此刻这模样,想是她搬进来以后,悉心布置过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人生在世,还得她这般懂得享受的人,方能活得舒心些许。
敛秋正取了片芭蕉叶在盈池旁边清洗,这方盈池引东池水进来,活水清冽,她细细将芭蕉叶两面都清洗干净了,这才往这边走,准备挂在竹篱上等水珠自个儿滴净。她往这边走了几步,意识到这边还站了个人,一抬头见是孟璟立在竹篱门下,脚步顿了下。
孟璟先一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乖乖闭了嘴,走近将手头这片挂了上去,又将一旁已经沥干水的芭蕉叶给楚怀婵取了回去。
楚怀婵将芭蕉叶平展铺开来,挽袖落笔,她写得并不算快,这片芭蕉叶虽不算大,但她也写了约莫两刻钟才差不多了,敛秋过来替她取新叶,见着孟璟还没走,微微愣了下,恭谨地蹲了个福,绕过他取了新叶回去,又将楚怀婵题好的字取回来,细心地撑开在竹篱上,让日光慢慢晒干墨迹。
他淡淡扫了一眼,题的是曹唐的诗,入眼的第一句便是“嫦娥若不偷灵药,争得长生在月中”,他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下去,直到看见那一句“叔卿遍览九天春,不见人间故旧人”,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昨日还想着练练行书,今日却又是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了,如蝇小字安静地横躺在芭蕉叶上,整齐却又不失风流。
他又细细阅了一遍,直至再一次看见“人间故旧人”五字,忽觉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往她那头看去,西斜的日光倾泻而下,她裙上的水云纹亦随着动作而熠熠生辉,宛若波涛翻涌,云卷云舒。
她听得这一声极轻的叹息声,停下笔往这边看过来,见是他,笔尖无意识地颤了下,墨汁就这么沾上了她的马面裙,她回过神来,赶紧将笔放回笔枕,冲他见了个礼。
他忽然不知起什么话头好,总不能说你今天没过来叨叨我我还有点不习惯吧,这样倒显得他一天到晚求啰嗦一样,这也太没骨气了些,他迟疑了下,没作声。
楚怀婵见他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琢磨了会儿,刚想说句什么,朱唇轻启,尚未来得及出声,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只好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掩了。
孟璟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她昨儿尚且穿着纱褂,今日却又捂了厚厚一层,他抬手叫不必多礼,她温声问:“您怎么过来了?”
这话毕恭毕敬,透着丝异样的疏离。
他走近,停在她身旁,目光落在石桌上这片干净的芭蕉叶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昨日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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