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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编号1990（第1页）

我们的缘分冥冥之中早有联系，编号199o，我们同一天进院。她穿着病号服向我走近，小心翼翼的试探，给我一种未知的危险的感觉，于是尽管她向我露出笑脸、向我伸出双手跟我说话我都没办法放松下来面对她，当时的我正处在被家人抛弃的崩溃边缘线上，一边伤心，一边警惕，我没有接受她的信号，也可以说是主动选择了忽视。

我不知道怎么跟疯人院里的女人们相处，她们的热情让人害怕，我在她们之间，更愿意做一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和屈服是我来到这里学到的第一个规则，然而孩子终归是有叛逆的时候，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当我就要崩溃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就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沉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在199o面前就是这样的。

199o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算友好，也不能说是敌视，只是每当面对她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烦躁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针对她，只是不受控，可能是她总能让我想起悲惨的遭遇吧。

那一天，我站在活动厅的窗户旁边，隔着被焊死的窗户眼巴巴地往外边看，无比渴望能够看见抛弃我的家人们的身影，时间每过一分钟我的内心就会多一份失望，久而久之便变成了绝望，我的情绪也随着不幸的到来而无可压制的爆起来，我开始小声抽泣，忘我的，无她的。

当时199o在干什么，我不记得了，她从哪里来的，我也还不知道，只能感受到有人走近我身边，我那时也并不认识199o，只觉得她很没礼貌，她用好奇的语气打探我的伤心事，“你怎么哭了？”

我当时正沉浸在悲伤中，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声音沙沙的，有点像旱鸭子，那声音让我更不安了。我蹲在地面上，蜷缩着整个身体躲在餐桌后面。即便是哭哭啼啼也不敢忘记眼镜姐姐说的不要被护士现自己情绪波动的忠告。

然而199o对我的好奇心并没有被我的漠然扼杀，她依旧询问着我的年纪以及我要居住的时间。我对她的讨厌更深了我打心眼里觉得她真是个讨厌的人，看不出来我正在伤心呢吗？干嘛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结果！”我当时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她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大抵是想跟我有更加细致的交流。而我却毫无兴致可言，我不想被她如看戏般评价我的悲伤，于是便抹干眼泪起身自顾自的走开了，她打断了我太完美的悲伤氛围。我知道，在陌生的环境里，我应该对主动向我表达善意的人怀有一颗感激的心，但是当时我的情况并没有允许我那么做。我和李生的第一次交谈并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她早就穿好了病号服，早我一步向这里屈服了，我把她当成了叛徒。

直到后来无意中的聊天里，我才知道她竟跟我是同一天进院的，然而，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向她弥补我有意无意下对她造成的伤害。

199o跟我住在同一个病房。因为住一级病房里的，要么是新人，要么是病症严重的人，在我把她认成重病患者以后，也自动将她归类于不要有过多接触的那一类了。想来我也真是狭隘。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确切地说尚为“新人”的我对疯人院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对她们来说，我才是异类，她们看我的眼神一半是好奇，一般是同情，我不习惯被众多目光审视，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于是吃完药我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然而第一天晚上，我睡的极其煎熬。

半睡半醒之间，我听见一个沙沙的声音在低声细语，夜里空调依旧运转着，冷气和那声音让我瞬间清醒起来，我睁开眼睛左右打量房间，最终将目光停在一个瘦小的身上，那人就是199o，她闭着眼睛，身体笔直的躺在自己床上，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正在嘀咕些什么，我被这场景震惊到了，但也从另一方面放松下来，我确定了自己没有那白衣男人说的病症。我很快躺回床上继续我睁眼看着摄像头直到天亮的活动。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名字编号。199o喜欢模仿。这是我观察她得到的第二个特点。

休息时间她经常窝在角落里自顾自的说着话，突然变得安静又或者突然从安静的状态变成极度兴奋的状态，她的手脚不停的舞动着，但是却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比划什么。对我来说是新颖、震惊还有些害怕，直觉让我要远离她避免跟她有过多接触。但又因为同在一个病房，平常之间的接触又在所难免。

“你是被家人送进来的吗？”

“嗯。”

我觉得她应该是真的想要交朋友，我见她也是一个人，以为是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心里就软了下来，也开始对她友好了一些。我不喜欢她的声音，语气中总是不加掩饰她想要窥探我的内心的想法，我不喜欢被人审视的感觉，所以我说话的声音还是冰冷冷的。

“你多大了？”病房里除了我俩其他人都去活动了，所以她走到我的床边，“噗”地一声坐了下来，笑着问我。

“25。”

“哦，我33了。”

“嗯。”

我不喜欢跟不喜欢的人交流，尤其是没什么边界感的人，我不喜欢199o坐在我的床上，也不想要跟她继续聊天，所以在维持勉强的态度以后，我想要离开。尽管我知道对于病友应该有莫大的包容，但是我还做不到对一个目睹了我脆弱一面的人有所迁就，我不是个大度的人，向来如此。

但是我的小气并没有打断199o的热情，她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她知心的朋友，也不管我是否在意，自顾自地说起了她的故事。

199o说她是独生女，父母都很疼爱她，她的生活原本幸福，她喜欢跳舞，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者站在大舞台上表演，虽然她们家不富裕，只是一个普通家庭，但是她的父母支持她追寻自己的梦想，她也真的那么做了。她拼命学习舞蹈，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舞蹈学院，当她以为她即将走向人生辉煌点的时候，她的生活却生了变故，在一次集体选拔赛中，她被人从舞台上推了下来伤到了膝盖。医生告诉她，她不能再跳舞了，这直接给她的梦想判了死刑，她不敢相信，却无力回天。从此，她变得消沉颓丧起来，看着电视里翩翩起舞的舞者，她十分痛苦，情绪也不受控制。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父母鼓励她重新寻找一个梦想，但她却置若罔闻，她已经对生活全无兴致。

199o说跳舞是她人生的全部，她接受不了自己不能再继续舞动的人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神经质起来，在家里对着镜子一圈圈舞着，直到不堪重负瘫软在地。她说她的父母害怕极了，他们不能24小时看着199o，又害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狠心把199o送进了疯人院，他们希望李生能够在疯人院里痊愈。

我静静地听着199o讲述自己的故事，心里生出极大的同情，“她真是一个苦命人。”同时也在否定她父母的决策，疯人院里的黑暗向来不被人所见，他们怎么能轻易判断好坏呢！我最后还是走开了，不过是在听完她的故事以后。

之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同一天，而时间又像上了条一样循环着相同的事情。醒来，洗漱，吃饭，吃药，上厕所，睡觉，相同的内容每天都不可避免地上演着，无趣极了。

闲暇的时候，我就在徘徊，从尽头的窗户边走到锁住的门边，而窗户处的墙边、灭火器边上常有199o的身影，看着她对着斑驳的玻璃跳舞。

199o还是喜欢跳舞，这是我现她的第三个特点。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站在那扇灭火器门前，舞动着身躯跳着我看不懂的舞蹈，跳累的时候就放声高歌，忘我的，深情的。虽然不礼貌，但是我承认，我不喜欢她的声音。并不能欣赏她的歌声，只觉得聒噪，所以每次在路过她的时候我总会加快脚步逃离。

直到我搬出一级病房到7o5去住，我也没有对199o有所改观。我知道这是偏见，但是我不是圣人，没办法说服自己。后来跟199o的接触少了，也就没那么抵触了，她一如既往地继续着她的爱好，我们也会有短暂的两三句交流。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交集了。

不过，偶然的一天。199o竟然主动找到了我，手里还带着荔枝。

“给你吃荔枝。”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想不出来她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用了，谢谢。”我尴尬的笑着，心里倒是莫名其妙起来。

“真的，你就收下吧。”

“真不用，谢谢你。”她递过来的荔枝袋子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被我推开。

“这是歉礼，我以前模仿过你。对不起。”

说实话，在刚听完她说的话的时候我是有点震惊的，我没能想到自己以为行尸走肉的生活竟然也能被她找到能模仿的素材，但是我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我是真的不想收。

“那也没关系，总之谢谢你。”说完我就离开了，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我想不出来199o模仿我的是哪一段行为，不过还好，都不重要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重获新生。我相信对她来说也是。

我们并不是自愿来到疯人院，大家都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抵触，但是无可奈何，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67个人大多是身不由己的，我是这样，1998也是这样，她丢失了自己的梦想，也丢掉了自由。在昏暗无天日的病房里，她做着自己的舞者。现在想来，我应该对她之前的误解向她真诚的道歉，每个人都一定会有不被人理解的行为，而她们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我衷心地祝愿199o能够早日康复，像她的名字一样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