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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痛史（第1页）

“其实，我不是想要叔叔们去造纸来着。造纸，只是为了求一个快传播的途径。”他右手举过头，这是举手报告求言的动作，只是阿翁和阿耶看不懂，叫阿翁没好气的按下去了。

邵志坚对这个动作不是很感冒：“有事说事，这啥怪模怪样的动作？”

说着又瞪了儿子一眼。这是嫌弃儿子没仔细教孙子呢。

不是，自打向阳回来，咱家这左一出又一出的，哪来的时间教向阳学礼仪啊？

邵玉衡巨冤好吗？

……

“儿子会教向阳礼仪的。”邵玉衡摸摸鼻子，无奈的说。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能怎么办？有话听着呗。

“也别太严苛，慢慢教。”邵志坚态度又和蔼了，回头跟大孙子说：“你想做啥，跟阿翁细细的讲。”

……

邵向阳悄摸摸的把不自觉岔开的腿收回到屁股下面，端正坐姿，学阿翁阿耶坐好，这才清了清嗓子，认真的说：“我是想叫三叔写本书来着。”

就是这书吧不太好写。

他纠结了下，还是说了：“但凡举兵，总要讲究个名正言顺，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邵家，明面上是泥腿子出身，暗地里是有冤屈的。太翁分明也是封疆大吏，咱家好歹也能算官宦家族吧。现在大楚亡了，但是大楚宗室还没死完，分封在地方的宗室势力，还有一战之力。加上宋家搞走了宗室子挟天子以令诸侯，总之，咱们要下场，举哪路旗子，就很有说道了。”

他开始跟阿翁阿耶细说：“我在的那个时代，把历史分成了上古氏族时代，奴隶社会时期，封建社会时期，和我在的社会主义时期。上古氏族时期过渡到家天下，进入奴隶社会就是夏商周。秦皇朝建立，就是进入了封建社会，一直到一千六百多年，经历了外族入侵百年屈辱，然后新中国成立，就是社会主义了。在这两千年封建社会时期，王朝迭代的非常快。三百年就是极限了。”

他快的背了一遍朝代歌，又大致讲了讲每个主要朝代延续的时间。

然后回到正题：“王朝覆灭，原因太多了，比如人君无道，天灾人祸，外戚夺权，宦官乱政，等等。而常见的举旗造反的借口，无外乎，清君侧，勤王，这是给自己贴金粉饰的。宗室或者贵族总是善于利用这种借口来谋反。历史上往后二三十年，就有各路诸侯，打着匡扶汉室的名号争霸天下。另一种主要形式，就是被压迫活不下去的庶民，举起了反抗的大旗。是为农民起义。比如历史上这个时期，创立太平道教的张角引导的农民起义，他的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总之，阿翁虽然是在大楚末年获封的将军，叔祖父是功曹史，但是到底是大楚臣子。而太翁，除非咱家永远不认太翁了，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洗清他头上叛逃胡廷的恶名。我们再怨恨宋家怨恨大楚，也得给太翁正名，塑造他是大楚忠臣，大英雄的名声。但是这样一来，又会使得我们举义争天下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祖上是忠臣，到了子孙，却变成反贼了，这就会让太翁忠良的名声受损，让阿翁和咱们邵家反而被攻讦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更别说，叔祖母还是大楚宗室郡主的出身，她父亲，是吊死在雁门关的晋阳王。晋阳王被人嘲讽几十年了，可是他明明是誓死守卫边疆宁死不退宁死不降的英雄。他被泼了几十年脏水，叔祖母会想给他正名吗？我想一定会。可是，她背后的人，以及大楚的宗室，会愿意娶了大楚郡主的邵家，举旗争夺大楚失去的天下吗？他们会不会想复辟？会不会有人借此离间分割邵家？”

邵志坚和邵玉衡的态度凝重起来。

这个问题他们早就想过，但是非常棘手。

薛明月的身份，是个大问题。

他身后的赵煜和方氏怎么想，也是个大问题。

而且，邵怀雍的冤屈是一定要洗刷干净的。

邵志坚邵志桓和邵玉衡早就有志一同，为人子孙，不能替父祖澄清恶名，枉为人子。

“我想征求多方意见，写一本书。从太翁出山写起，写晋阳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写楚英帝和晋阳王叔侄情深，写太翁如何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如何从山民到护卫，到龙骧卫校官，到去了定襄，在定襄大营如何与胡人作战，保家卫国，一路做到将军，最后去了五原郡做一郡太守，又是如何现宋氏子弟为祸边疆，杀良冒功。再写他和晋阳王如何书信往来，晋阳王决定为民除害，没想到奏折落到宋贵人手中，宋家怕事情暴露，帝王厌弃宋家，扶持梁贵人儿子，因此谋杀帝王。又克扣五原郡和雁门郡粮草，导致粮草不足，士兵一直饿肚子守卫边关，被围困时只能吃草根树皮充饥。在胡人叩关时，见死不救，勒令两郡邻郡不得驰援。纵容胡人攻进五原郡和雁门郡，太翁报国无门，最后突围时，死在战场，头颅被胡人割走邀功，尸体被践踏如泥无法确认，反被泼脏水说他逃亡胡廷，要借此将邵家灭门。幸得李太后和朝臣周旋，才改为流放，一路上受尽苦难。而晋阳王也在雁门郡以身殉国，却被宋氏污蔑为吊城楼王爷，嘲讽他无能，把边关失守胡人长驱直入的恶名栽赃他一人头上。后面还拿他胞妹和亲，把他妻子送去给胡人侮辱，甚至将英帝父亲的陵墓给撅了，将英帝之兄，晋阳王之父汉中王一脉，屠杀殆尽。再写晋阳王儿子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他知道母亲被塞进了和亲队伍，忍辱偷生，一面派人去草原寻找母亲，一面派人寻找胞妹。最后寻到阿翁，双方合作，才助他找到母亲和妹妹。没想到邵家也因此知道了当年五原郡城破后的真相。常王妃人在胡地，心怀故国，逃离胡人部落时，曾经偷走了胡人用来做少年成年礼的礼器，汉人将领的头颅做成的英雄酒樽。她不忍英雄被折辱，偷偷带回了汉人领土。而她偷回的那个，便是太翁邵怀雍的头颅。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是善有善报。主线故事就是这样。这本书，咱就叫，痛史三部曲。第一部，叫前程。写英帝，晋阳王和咱家太翁，少年心志，意气风，如何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想要建一个太平盛世。第二部，叫苦旅。分两个大方向。一方写邵家流放路的艰辛，一方写和亲队伍的苦难。写他们遭遇的非人折磨和不幸，写汉中王属民被流放定襄的惶惑。侧重写朝廷和宋氏丧心病狂的打压欺凌英帝和晋阳王一脉的残忍行径，写李太后和女儿被吊死无人收尸，写梁贵人皇子被摔死在哀帝跟前，写哀帝奋起反抗被反杀。再写后面的楚帝父亲丧心病狂，屠戮汉中王一脉。同室操戈，何其残忍。要尽可能写的悲惨一点，给咱家和英帝晋阳王一脉搏同情。最后一部，要写阿翁和叔祖父怎么寻回常王妃，晋阳王世子怎么在乡下屠户家寻回妹妹。写阿翁怎么去寻回太翁旧部，你们怎么心系汉中王被迁徙到定襄的属民，危难之际带着人马驰援定襄。总之，咱家和叔祖母娘家，那是伟光正的。哦，就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意思。”

邵志坚和邵玉衡目瞪口呆。

“你居然想把咱家的故事写成书？这……这怕是不成……”邵志坚瞠目结舌，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从来没人这么干过吧？

“这就是舆论战。咱们动舆论，让普罗大众同情我们，支持我们，如今咱们邵家也是苦难出身，多写写流放路的磨难和辽东郡定居后的艰难困苦，要把普通老百姓争取到咱们这边来。得民心者得天下。”邵向阳鼓动阿翁和阿耶。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邵志坚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个事情对他冲击太大了。

“不成，这还牵扯到常王妃的声誉，你叔祖母不会答应。”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反对。不过是从常王妃贞洁角度去反驳。

邵玉衡一声不吭。但是大脑在飞的运转。

这事儿能不能干？如果干了，有啥后果？

在邵向阳之前，邵玉衡就是邵家人里脑子最好使的。虽然不是算无遗策，但是他大局观相当可以，而且粗中有细。最重要的是，他做事有时候看起来挺狠，有时候又优柔寡断，但是实际上是因为总能找到平衡之道，知道怎么做效果最好。

比如别看他后院看起来一团糟，但是实际上，他是能及早现妻妾真面目，并且进行约束的。端看他一妻三妾，十一个子女，目前都安好的活着，就知道他有心计手段。至于邵向阳这事后来失控，一方面是他不在府里，一方面是沈家裹乱，给邵家制造了相当大的危机，导致主子们顾不过来了。

现在他再三揣摩，最后现，这事好处不少，但是一旦书写出去了，结果可能并不如向阳盘算的乐观。

这事最大的好处是，给邵家和晋阳王一脉正名。

最大的坏处有两个，一是常王妃的悲惨往事必然被旧事重提，用来羞辱薛明月和邵家，而且常王妃很可能活不下去了。二是一旦套上大楚忠臣的帽子，想摘就难了。

“这本书如果写出来，常姥娘怕是活不成了。”邵玉衡知道阿耶纠结什么，也知道儿子可能忽视了后果，“人言可畏。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贞洁看的太重。常姥娘当年被宋氏塞进和亲的队伍任人羞辱这个事，其他人不知道，但是朝堂上官员和贵族们应是都知道的。当年晋阳王殉国吊死雁门关后，之所以一直名声不好，实际上，也是因为，晋阳王妃为了保命而委身胡人的说法甚嚣尘上。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止一个两个人说当年在和亲的队伍里看到她，并且看到她和胡人寻欢作乐。所以一直有人嘲讽他是王八爷。实际上，应该是宋氏为了将晋阳王遗留的人手激出来一举剿灭，而大肆宣传的。”

邵玉衡艰难的说给儿子听。这是婶娘的亲生母亲，这段悲惨的过去，哪怕提一提，都觉得齿冷。宋氏太过无耻，杀人不过头点地，宋氏杀人还想叫人身败名裂。

“她分明是被宋氏和朝廷硬塞进和亲队伍里，白送给胡人欺辱的，却承担了最大的骂名。如今我们还要拿她境遇做文章，未免太过不厚道，这事，就算了吧。”邵志坚一声叹息。

邵向阳一腔热血慢慢凉了。

他忽然现，自己是不是三观有问题？

一言可活人，一言可杀人。

难道沈夫人的事还不够他警醒吗？

为什么他居然冠冕堂皇的要牺牲别人名誉甚至性命来牟取利益？

他在干什么？

他渐渐积蓄泪水，并且为自己的卑劣而难过。

阿翁和阿耶，会不会对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