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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宪鹏回到自己的小窝时,已经是夜晚十点多了,这顿饭,他们吃了近四个小时。
白铁原已经把新买来的双人床安顿好,一个人连拉带拽地把她之前临时睡着的席梦思床垫也拖回到主卧床上。晚饭早就准备好,只等倪宪鹏回来,把菜现炒出来就可以开饭了。结果等到该睡觉的时候,倪宪鹏才醉醺醺地回来。
听到倪宪鹏的开门声,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南华经》走了出来。
倪宪鹏眼睛微眯,一看喝得就不少。白铁原把拖鞋给他放好,看着他吃力地换上,她问了一声:“吃过了吧?”
倪宪鹏没作答,螃蟹似的走着之字路朝卫生间去,白铁原忙在旁扶了他一把。他自己还有点疑惑,自己下了出租车,从小区门口回来,这么老远不都好好地走回来了吗?怎么见了白铁原反而不会走路了呢?
桌上切好的菜还码在盘子里,白铁原用保鲜膜给蒙上,往冰箱里放。
倪宪鹏出了卫生间就往白铁原的房间里走:“床拉回来了吧?”
走进次卧里,他看到铺的平平整整的床上,放着一本书,他随手拿起看了看书名《南华经》,他不由得打了个酒嗝,随着胃里泛起一股泡沫,又连打了几个嗝:“乖乖,这保姆可了不得,居然看《南华经》这么深奥的书!”
虽然他自诩为爱读书的人,虽然在公司的培训会上,他经常教导新人,要多读书,要做个有修养有品味的生意人,虽然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钻进当地书店看看,买本书,但是老庄的书,他却涉猎不多,很多地方读不懂啊。他翻了翻,书里夹个书签,书签停留在“秋水”篇上,看来,白铁原读到“秋水”了,他随口念道: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倪宪鹏想:罢了,罢了,开始几句还勉强能懂,这后面读起来都不顺了。幸亏大学语文里,跟这篇文章还有过一面之交,不然,可能连字音都读不上来。
他又翻看一下那个小书签,那书签上画的是一个卧着的老虎,倪宪鹏哑然失笑:
“白铁原,你,你,你看这只老虎,就跟病猫似的。这是什么人画,画,画的呀?就这水平,还敢乱,乱画?哈哈哈哈,简直就是画,画,画虎类猫啊!”倪宪鹏这时候还没糊涂,但是舌头根子已经硬了。
白铁原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地跑了过来,等看到他拿着书签傻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先生看得很准,这书签画的就是一头病老虎,病虎不如猫啊……”
“嗯,病虎、不如猫!”倪宪鹏转头看向白铁原,带着些许审视,“这病、虎,谁画的?”
“我画的……”
倪宪鹏又看了看白铁原,“还会画画?这保姆还真是一再刷新自己的五感六识,自己这是捡大漏了?”
“你这,病虎指的是谁?你为什么,要看南华经?我,很好奇……”酒后吐真言,倪宪鹏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他的确对白铁原越来越好奇了。
白铁原对酒鬼不打诳语,“都说少不习老庄,老不读孔孟。我老了,老了就要有老了的心态和老了的做派。至于病虎类猫,您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自嘲吧。”
“哦,是这样啊?你有多老?你是第一次做保姆吧?读庄子的书,平衡做保姆的心态,适应保姆的做派,高呀!起点太高了!哈哈哈哈……”
倪宪鹏沙哑着嗓子,笑得如乌鸦叫,有点瘆人。
白铁原一时无言以对,她承认,做保姆她正从里而外的适应。她逃出婚姻的围城,不是让自己像个病猫一样苟延残喘的。
倪宪鹏把书本扔回床上,说“白铁原,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庄子其实,也是一只病老虎。”
“庄子是病老虎?”白铁原一时搞不清楚倪宪鹏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庄子比你、比我,都想得开。逍遥着呢。他连,连,连老婆死了,都鼓盆而歌呢。去他的!什,什,什么女人家,女人家,离,离,离了女人不成家!”
白铁原一听他这话说的是哪跟哪呀,这是真醉了!白铁原拉着他的手,一直把他拉到客厅餐桌前的椅子上,她想给他倒杯开水,可是怎么也挣不脱倪宪鹏紧拉着她的手。
“你,你,你别走,咱两说说话。”
“恩,不走。”白铁原觉得这个长相、身材、说话都特像韩国明星的英俊大男人,此时此刻就像个小孩子。
“我去给你倒杯开水,你一定很渴吧?”白铁原把手从倪宪鹏的手里抽出来,到厨房里给倪宪鹏倒了一杯开水,家里没有蜂蜜,白铁原想:“明天得去买点蜂蜜,看来他是经常会喝多的。”
“白,白,白铁原,我这样叫,叫你,你没意见吧?”倪宪鹏抓过茶杯猛喝了一气,那茶有些烫,他也没觉得。
“怎么会呢,名字就是给人叫的。”
“你,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你,你叫这么个怪,怪,怪名字?”
“你觉得怪吗?也许别人会觉得怪,那是家父起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抗美援朝,他曾经参加过铁原大战,这场惨烈的战役对他来说,刻心铭骨。”
“哦,那你,你,你父亲是个老,老,老革命了?”倪宪鹏把右手举起来,行了个军礼。
“敬礼!向,向,向老一辈革命家敬礼!”白铁原看他醉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白,白,铁原,你笑,笑,笑起来,很,漂亮,我还,还,还是第一次,看,看,到你笑。”
“先生该累了吧?我去给你准备热水,你洗洗休息吧。”
“我,不累。你坐着,坐,坐,坐着。咱们说,说,说说话。我很久,没,没跟女人,拉,拉家常了。”
白铁原看他这样,估计撑不多久,他就会倒在桌子上睡着,他这么大块头儿,白雪原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可能也抱不动、背不起。就哄着他说:“我去给你准备水,你先洗洗,洗好了,你躺在床上,我坐在你旁边,跟你拉家常,好不好?”
倪宪鹏一只手往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东西,一只手挥一挥,算是答应了。
白铁原从洗手间端出一盆温水,拉来一把椅子,把洗脸水放到他面前,搅好毛巾递给他,倪宪鹏胡乱擦了把脸,就手抓着毛巾把脑袋耷拉到胳膊上,另一只手还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索着。
白铁原只好把毛巾拿过来,仔细的给他擦了擦脸,又把洗脸水倒进脚盆里,蹲下来,把倪宪鹏的鞋子袜子脱掉,亲自给他洗脚。
洗好了脚,白铁原哄着他说:“到床上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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