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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黄土噬吾父 此恨噬吾心（第1页）

洞内有些昏暗，书生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楚洞中环境。洞里零散摆放着一些食物与盐袋，散落着许些银两。靠近洞壁的地方有一张小床，他寻找许久的父亲就躺在床上。

尽管从王叔的表情以及对官府行事作风的估计下，他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当他再度见到父亲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原本雄壮的父亲此刻已是残破不堪，右边大腿齐根断掉，胸上，脸上，脖颈出全是伤口，尽管被施以了简单的包扎，可鲜血依然不住的往外渗着。

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书生扑通一下跪倒在父亲窗前。尽管他想要冷静，可是此时此刻血淋淋的事实让他几乎要疯了。

“是你小子来了么。”见得父亲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书生连忙起身去扶。

“没事，总有这一天的，无非是早来晚来罢了。”见到儿子，似乎他的气力又恢复了几分。但书生知道，这可能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他伸出手来，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几乎是拍在了书生手中。“这是那六十两银子。你可拿好，这下总能和老头子交差了，咳咳。”书生接过那甚至还残留着不少血迹的钱袋，手上的骨节攥得咔咔作响。

他轻轻道：“放心吧，爸，这仇我一定会报的。”

“不要这么想。人嘛，在这种乱世之中，只要能活着，就很不错了。”父亲将大手轻轻地放在书生的肩膀上，“平头百姓，又怎么能斗得过官府呢，听爸的话，不要再……”

随着话音的戛然而止，石洞里又恢复了寂静。

感受到肩膀上的大手缓缓地滑落，书生明白，父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强忍着悲意，将那六十两银子塞进腰间，抱起父亲已轻了大半的身体向洞口走去。

芦苇丛中。

在官府如此严密的监视下，二人显然只能将他就地埋葬。书生静静地看着潮湿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淹没父亲的脸庞，一言不。很快，父亲便彻底被泥土所掩盖，成为了这片芦苇丛的一部分。

没有墓碑，书生只能从附近找到一根已朽坏了大半的木桩。他将木桩用力地插下，全然不顾上面的倒刺将他的手划得鲜血淋漓。

书生对着那根木桩磕了一个又一个头，直到整片额头连带着额前的头都尽数染成了泥土的黄色。待得他缓缓起身时，身下的双腿都似乎跪得有些颤颤巍巍。

……

“小黄，你今后有些什么打算呢？”出芦苇丛的路上，王叔问道。

“秋闱马上就要到了，我打算先前往京城赶考。”

“唉。说实话，现在的科考只是高官们卖官鬻爵的工具罢了。就算再有才华，恐怕都……”

“没事的。哪怕是为了父亲，我也一定会考上的。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能力去整顿现在不堪的一切。”

“同样也是为了你父亲么？”

书生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他仿佛在思考，任凭沾水的芦苇尖一根根扫过他的衣衫。

“人各有志，我明白。”王叔顿了顿，“如果哪天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来濮州报我名号就行。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是求之不得的。”

“那王叔在濮州是干什么营生呢？”

王叔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神忽然变得不一样了。“等你来的时候，便会知道了。”说罢，他将一个通体赤红的玉灵芝递给了书生，“这个东西你收好，以后会有用的。”

二人在芦苇丛的尽头道别。书生注视王叔远去的背影，他隐约地觉得王叔似乎并不简单。“濮州……”

小心翼翼地从后墙翻回家中，书生一眼看见了坐在厅中头直直望向大门口的祖父。夜已经深了，隐隐约约的寒意让他几乎是蜷缩在椅中，不断咳嗽着。

书生连忙快步向前，将祖父从椅子上扶起。祖父先是被吓得一颤，待扭过头觉是书生时才放松下来。没等祖父开口，书生先将那早已洗净血迹的钱袋子从怀里拿出：“阿翁，父亲他被官府追拿，所幸只是受了些小伤，现在在王叔家休养。待得过阵子风头不紧，他的身子稍微好转了再回家来。”

并非书生有意欺瞒，而是如今祖父的身体已经再经不起噩耗的打击了。

祖父仰起头，直视着书生的双眼。尽管他的威严不复往初，可书生仍是心头一颤。

“但愿是这样吧。”祖父低下头，在书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房内。“不管怎么样……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啊……”

随着祖父房间的灯光熄灭，书生的温和笑容也随之缓缓变冷。父亲残缺的身体与凝固的血仍然在他心头萦绕着。

“平头百姓，又怎么能斗得过官府呢？”

他也忘不了，父亲在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无奈，不甘，还有那被藏在深处的一丝仇恨。

“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得到报应的。”书生喃喃道。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身上，可即使月光温润如水，也难以让他眼中复仇的毒焰熄灭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