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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中国分部原创故事(第1页)

一、未曾料想的审判这故事生在我小时候。我7岁和父母一起搬到密苏里,此前一直住在中国的某个小镇上。

我搬走以后,表哥一直在中国住到读完大学,现在来密苏里读研究生,和我住在一起。今天和他聊天时,才想起了当年的一桩旧事。

鉴于你坛大部分人大概都不了解那时的中国小镇,我稍微多嘴介绍一下。比起《月光光心慌慌》或是《猛鬼街》里的那种小镇,中国的小镇人口更稠密,看起来也更不封闭。不过这不意味着更加光明,在我小时候就总听人说,附近城里有个连环杀手,专杀红衣女性,十多年来害了十多条人命。那些日子,连我们周边的姑娘们不敢穿得太鲜艳了。我表哥说,那个家伙被抓住了,是个平凡的中年男子。按照中国的习惯,一个月内就被执行了死刑。虽然说这人是罪有应得,但童年恐怖的回忆就这样被褪去神秘的面纱,打了毒针,还是令我觉得有点伤感。

扯远了,今天要讲的不是这个人。是我们小时候的另一段故事。

我小时候很喜欢去鬼屋,我父母不太喜欢我去那种地方,但我祖母很乐意让我过去玩,说是很有教化意义。你们懂的,宗教观念浓厚的老人们,看个《驱魔人》都觉得是在传播福音。

和美国不同,中国的鬼屋品种非常单一。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至少在我小时候非常单一。所有的鬼屋只有一种主题——冥界,或者说是地狱。中国人心目中的地狱,总要有一位中世纪官僚打扮的冥王,负责将审判人的灵魂,将它们送往不同的地狱遭受惩罚,或是送往来世和天国。冥王——中国人叫阎王爷——的边上站着黑白无常,两个带人去冥界受审的死神。一般的中国鬼屋,都要先从他们身边进入幽暗的地狱中,领教地狱是如何折磨罪人的。

总之那时候,中国的游乐场中,除了那些嘎嘎作响的小过山车,最有趣的就是鬼屋了。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我去美国前的那一年。我姑父——我爸爸的姐姐的丈夫,和我表哥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带着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这次来了一个巡回马戏团,在游乐场里架设了不少新奇玩意儿。不但可以看野兽表演,还有镜迷宫可以玩。不过比起这些,我和表哥最期待的还是他们在游乐场公园的正中心架设的鬼屋。虽然是简单装潢过的活动板房,但看起来像是破败假山的旧鬼屋有趣得多。

不过,虽然很兴奋,但那个老旧的鬼屋是冥界主题的,这个新的临时鬼屋显然也不能免俗,我们的期待并不太高。直到售票的姐姐告诉我们,这个新鬼屋比以往的鬼屋都有趣,并不是线性路程,而是迷宫形式的。里面的那些鬼怪也不再是打了绿光的塑料雕塑,而是由机械控制的,会动的鬼怪。

是的,我们连真人扮演的鬼怪都没有。

中国当时大部分鬼屋的内部装潢都和这个差不多。

不过,那个年代的中国小孩都很好满足。我们就和姑父一起钻了进去。门口果然不能免俗,是阎王爷和黑白无常,幽暗的绿光照向三个怒目圆瞪的神明,十分阴森,但我们却早就看腻了。整个鬼屋的背景音一直都是凄厉刺耳的惨叫和呼救声,一开始还挺有气氛,但听多了就免疫了。

结果正当我们穿过它们身边,向漆黑的走廊中走去时,白无常却突然向我们冲了过来。那个走廊在白无常的左侧,前面还立了一个铁丝网,那个白无常就将上半身扭动了九十度,然后直挺挺地沿着滑轨撞到了铁丝网前,四肢以人类难以达成姿势舞动着,似乎真得想要穿过铁丝网抓住我们。

被这么一吓,我们三个彻底精神了,再也不敢小瞧这个鬼屋。现在想来,他们应当是应用了红外线感应的原理,自动触这些机关。我们走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机关就活跃了起来。但说实话,这个鬼屋的鬼怪设计有些缺乏逻辑——或者说我难以掌握到它的逻辑。前一个转角还是一具腐烂的尸骸在向我们招手求救,上面有两个小鬼在往它头上泼洒滚油;结果到了下一个转角,就突然从黑暗中飘出来一个坐在莲花上的仙女,像碰碰车似的撞在铁丝网上——这好像是中国传统信仰的神明之一,叫做何仙姑。

这迷宫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大,我们走了好久,却连一个重复的机关都还没见到。一会儿是地狱图景,一会儿是神仙,让人摸不着头脑。走了很久以后,我们已经从提心吊胆走向了厌烦,耳边那些惨叫声也只剩下吵闹了。于是我们决定让姑父带我们出去。

可是姑父却不见了。我们并不吃惊,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我行我素,并不太在意别人的感受。根据我们对他的认识,他很可能是丢下两个小孩子,自己跑出去抽烟了。他这么偷偷溜走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是怕被孩子缠住,反而脱不开身吧。

于是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绕来绕去,却走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很难想象,活动板房里面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空间。那是一个圆形的小厅,能见度很低,唯一的光源在房间里的另一头。那里摆放着放着一个塑像,周围亮着幽暗的绿灯,从这微薄的亮光中可以看到,周围墙壁上似乎画满了十八层地狱图。这房子看起来实在有点邪乎,搞得我们心里有点毛了。然后我们现,这里的地板是玻璃的,玻璃下面是水,但漆黑的水里有些什么,我们却谁也不敢仔细去看了。

我和表哥互相壮胆,走到塑像前,是个小孩的塑像,单脚站在一个铜盆中,盆里装满了水。我们怀疑那是哪吒——另一个中国传统信仰中的神明。但在这个鬼屋的环境中,突然跑出个在经典英雄史诗中登场的角色,实在是有些奇怪。铜盆上还贴了个告示牌,上面是中英对照的印刷体,我们都以为肯定是“禁止攀登”,结果竟然是“投币许愿”。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掏出兜里的一毛钱——我用来买棒冰的一角钱——等进了池子里,许愿说:“让我们快离开这个迷宫吧。”硬币落水,哪吒的双眼忽然闪光,吓了我们一跳。

表哥看了看哪吒,又看了看我,也掏出了一角钱。然后他看看水池,再看看我,最后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将硬币投进了水中。

我埋怨表哥说:“你现在不许愿赶紧离开迷宫,连累我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表哥笑笑,说哪有这么邪门。

许完愿,我们确实是顺利地跑出来了。结果姑父并不在外面,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于是就在游乐场里自顾自玩了起来。如果现在打电话告诉我们父母,说姑父偷偷溜了,他们一定火急火燎从单位地跑来接我们,难得的快乐时光就全糟蹋了。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准备玩够了再通知父母。

等到了晚上,游乐园都快闭馆了,姑父还没出现,我们就跑去游乐园的保安亭说明了情况。保安让我们在里面稍坐片刻,我们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我父亲和舅妈面色铁青地来到这里,将我们两个接走了。一路上,父亲都黑着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们两个只不过是有些贪玩罢了。但因为怕挨打,我也不敢问。

直到回到家,我才从父母的对话中得知,在我们跑到保安亭里等家长时,游乐场就现了姑父的尸体。姑父被现时,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却挣扎了几个小时才死。

父母不知道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但诡异的是……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因为我们家在一个月后就飞去了密苏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忙着学英语和融入美国学校的环境,精疲力竭,连与那件事有关的噩梦都没时间做。等到这些麻烦都过去以后,姑父的那桩案子对我而言都已经成了童年回忆中的阴影。

后来,表哥来到了这里,和我合租一间公寓。今天我终于问起他:“13年前,姑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概是我的错。”表哥平静地说。

我一头雾水。表哥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说,其实那天我们各回各家以后,警方就来找他调查了。大概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实在太小,所以警方才只询问了表哥。表哥说,警方一直在追问他最后一次见到姑父是什么时候,他只能回答说,是在鬼屋里。接着他偷听到警察和他妈妈说明案情。

警察说,那个白无常的身体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空仓,可以容纳一个人在白无常身体里。姑父的尸体就是在那里面被现的。他不知为什么,钻进了那个空仓里,然后便再也出不去了。

我回想起白无常全身反关节的扭动舞蹈,忽然觉得全身一阵恶寒。但我还是追问道:“那为什么姑父挣扎了很久才死?难道不会立刻被现吗?”

表哥说:“那个鬼屋的背景音效,全都是惨叫、哀嚎和求救,这些声音和他的惨叫、哀嚎和呼救根本区分不出来,他被扭断了骨头困在里面,无论怎么呼救都不会有人听到。每当有新的游客进入,机关被触,他又会被再折磨一遍,直到几小时后才终于死去。”

“在我们到处玩的时候,姑父一直被困在里面,绝望地求救?”我问道。

“恐怕是这样。”表哥回答道,“警方问了马戏团的运营者,他们说白无常是订购的成品,没有检查过内部结构。又去问了制造商,他们说没制造过这个款式的白无常。总之,一直到这个案子被镇上的人给遗忘掉,也没人能想清楚,到底为什么那个白无常里面会有一个能容纳一个人的空仓,他又到底为什么要钻到里面去。”

我愣了很久,才想起来追问他另一个回答:“你为什么说大概是你的错?我也没听到什么呼救啊?”

“不是这样的,”表哥说,“你知道在许愿池前,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了什么?”

“我说,希望李叔叔不要欺负我和我妈了。”

李叔叔就是我姑父。

表哥说过,他父亲死后,姑父偶尔去他们家过夜。有时候会打他妈妈,有时候也会打他。

“还有一件事。”表哥补充道,“警方事后根据我的证言,把整个鬼屋都给拆了。他们说那里就是一个很小很廉价的鬼屋,里面的迷宫一共只有三条岔路,更没有什么带许愿池的圆形大厅。”二、祂为刀俎,我为鱼肉

夜间侧卧不安的他,终究决定上街闲荡,他行走前特地选了件长袍,以遮掩手臂那该死又骇人的肉瘤,那肉瘤内的血液无时无刻都在翻滚,震动他每一根神经。

医院证明、辞职书这两张纸在他脑中飘浮不定。医生曾说过他的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此,医生们想留下他观察治疗,甚至表示给予大笔的钱财。但全都没意义了,他想。道别时同事异样的同情,让他难以接受,他年轻的生命本不应承受此等沉重的打击。

酒精是失忆者最好的精神解脱,他喜爱烈酒穿肠灼烧的快感。醉意深时穿越街道,灯光闪耀着城市的繁华,飘忽不定,寒月照耀的,是他的心桑,路灯半空中飘动,隐约漏出血色的光,头颅在眼前中浮动,光线愈不分明了——是泪啊。

他早已忘却,自己有多久没有流泪了,不是很悲伤,但就是想哭,拭去泪水,他不能让自己显得窝囊。“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他自己问自己,但没有答案,太久了,或许是失恋、亲人的离去……

他从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清醒过来,无数的脚都在往他头顶的灯柱走去,他愤懑地踹飞石子,掸去灰尘,行走如旧。城市灯火飞往身后,似乎要与夜空繁星融为一体。

繁华逐渐逝去,在接近灯火阑珊处的偏僻租屋旁,几位老媪在爬满青藤的榆树下闲谈:

“有个租客在我这租了1o年,一次性付清呢!一箱子里的钱呐……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第二次了。”

“那位先生住哪儿?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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