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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涛这一滚直接由高处落下,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好阻止自己滑下去,后来终于在翻滚了十几圈之后,他滚到了一处平坡——叶海涛趴在草地上,浑身的痛楚使他近乎麻木,他的胳膊和双腿似乎都失去了作用。我……要死了?叶海涛微睁着眼,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困倦得想永远把眼睛给合上,却在一霎那之间回忆起了什么,又费力地要去睁开眼来。不能死、不能死。要是把眼睛合上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叶海涛发狠地咬住了下唇,大脑感受到了痛楚,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扭动着四肢,像只濒死的野兽般由草地上蠕动着爬了起来,霍地把双眼给睁大来瞧。当下,叶海涛怔住了。在他眼前的是一条蜷曲在林中的小溪,然而让他感到震惊的乃是面前这血色的溪流之中浮动着的具具尸首。不仅是在溪流中,就连树上也挂着尸体,蚂蝗苍蝇笼聚着,几乎无法辨认面目。叶海涛在呆愣了几秒钟之后,猛地慌乱地由草地上爬起来,发疯似地想尖叫出来——然而,他猛然顿住,颤巍巍地抬起眼来去看着那些尸首。叶海涛是能辨认得出的,从军服来看,那是日方的部队。叶海涛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眼里的光芒渐渐地破碎了,他茫茫然地踏出一步,哆哆嗦嗦地张着嘴,环顾着这一处乱葬岗一样的地方,嘶哑地喊道:“哥……哥……”“哥——哥哥——!”叶海涛一拐一拐地跑到了河岸,费力地去翻那些浮肿尸首,撕心裂肺地喊着:“哥哥!哥!”叶海涛在死人堆里翻找这古谷川的身影,他一遍遍地去扒开那些成堆的尸体,一遍遍地唤着“哥哥”。叶海涛推开一具无头的尸首,不由得怔了怔——他认得这个人,那是古谷川麾下的池中指挥长,是个顶尖的日军干部。池中指挥长死了,那么……那么他哥……叶海涛蓦地晃了晃,仰头无措地哭着叫喊出来:“哥!你在哪儿啊!”“阿海来了!你在哪里啊!哥——!”“哥——”叶海涛近乎绝望,他下半身淹在溪流里,放眼看去只有遍地的尸首,哪里还有古谷川的影子,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哥哥?就在叶海涛仰天高喊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声。他整个人随着枪弹地冲力往前一扑,噗地便歪倒在水中,溅点水花来。哥……叶海涛喃喃着,眼前忽然晃出了许多模糊的人影来。哥哥……“喂——不是鬼子!是汉人、汉人!”“打中肩膀了,还有气——!快抬起来!”◎◎◎眼前是一片热闹的街巷。叶海涛漫无目的地地游走,只觉着这地方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直到他路过了一个转角,瞅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粥摊子,望着那正在低头忙碌的年轻少妇。叶海涛呆呆地看了片刻,一直到那少妇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接,接着慢慢地微笑起来,轻轻地唤着:“阿海。”那声音,悠远得仿若由那遥遥天际传来一样。“……妈?”叶海涛看了她一阵,带着狐疑地唤道。然而,一眨眼,苏芝华便从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绑着辫子的姑娘。那姑娘手里揪着粉色帕子,脸颊红润,看向叶海涛的时候,便羞涩地垂眼。叶海涛愣愣地瞅着她,沙哑地唤了一声“素云”,就要踏出一步的时候,林素云就别过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另一只小手——她牵着一个孩子,慢慢地离开了叶海涛的视线。“素、素云、小月儿……”叶海涛想要抬脚追上去,却在半途停了下来。他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只瞧见了那金发蓝眸的少年正望着自己。叶海涛怔怔地与他对望,接着难以置信地眨眼,“亨利、亨利?”少年用淡笑回应了他的呼唤。叶海涛带着狂喜,拔腿跑了过去——亨利没死!亨利没死!然而,就在他要靠近对方的时候,少年忽然拔高了身子。叶海涛看着那面目,猛地一惊,大大地睁开眼来——!混乱的画面登时重叠,他听到了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眼前渐渐浮现了个清晰的人影。他回到了现实世界。“醒来了,看样子是没事了。”“喂,兄弟、兄弟?”一只手掌在叶海涛眼前晃了晃。叶海涛抬了抬眼,瞧见了这站在床边,穿着军服,身材结实的汉子。这黑黝黝的汉子见他醒来了,笑了一下,仿佛怕他听不见地大声问:“喂,怎么没反应?”他伸手去拍了拍叶海涛的脸,向旁边穿着白袍的军医问:“大夫,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大夫并没有回答他便忙碌地走了出去,汉子并不在意,操着地方口音浓厚汉语,对叶海涛道:“你也别跟爷装傻,在这儿等等,爷去给你拿点吃的过来,一会儿参谋长还得抓你问话——”他在叶海涛的肩上拍了两下,叶海涛忽然觉得一痛,往后瑟缩了一些。那汉子也注意到自己粗莽,放开了手,看着叶海涛嘿嘿笑道:“你别怕,咱就问点话儿,你合作咱也不为难。都是汉人,啊,汉人。”他说完转头就走了出去,留下叶海涛一个人。叶海涛环顾着这个草棚,在呆愣了半晌之后,终于是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他在盟军的军营里头?叶海涛想到这一点就浑身发颤,他带着不安艰难地坐起了,在混乱之中生出了一点心眼儿。盟军把他带来干什么?问话?要问什么话?叶海涛胡思乱想了一通,直觉着这里并非个久待的地方,伸手扶着床缘,急急地要站起来。“参谋长,你不用亲自过来,我把他带到审讯处去就得了。参谋长、参谋长——”却在此时,门前的帘布让人掀开来。叶海涛恍若惊弓之鸟一样地一个弹跳,紧张兮兮地缩回了床上。他茫茫然地抬眼,感觉到有人往自己走了过来。跟着进来的汉子连忙搬了一张小凳子过来,好让那个参谋长面对着叶海涛坐下来。“参谋长,呐,坐这、坐这。”汉子擦了擦凳子,像个店小二一样地笑嘻嘻地招呼着。然而,参谋长却弗了他的热情,看也没看他,眼镜后的一双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床上这瘦骨嶙峋的青年。望了好半晌,就连那汉子都觉出了一点诡异来,正要开口的时候,参谋长忽然颤颤地摆手,呼气一样地道:“你、你先出去……”汉子“啊”了一声,见参谋长铁了心要撵走自己,只好摸了鼻子走出去。这汉子一走,参谋长便疾步凑到了床边,直接扑了上去,拽住了青年的手腕,略带狐疑地叫道:“阿……阿海?”叶海涛听见了有人叫自己,猛地一个激灵,咻地把头给抬起来。这下子,他才瞧清楚了这个参谋长的面容。眼前那是温润的容颜,鼻梁架着一副眼镜,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登时,叶海涛如同遭雷击,当参谋长激动地抱紧他,不断地叫着“阿海”的时候,他才嗫嚅地应道——“林、林大哥……”在听见了林庄文的声音的那一刹那,叶海涛有些怀疑自己确实是死了,只是还陷在轮回前的美梦了,也许再坐着等一会儿,他等待的那个人就要来到自己面前了。然而,叶海涛等了许久,却也只把林庄文和一桌的丰富的饭食给等回来。叶海涛木然地看着桌子——二菜一荤,还有一碗米饭。若放在太平时代,这至多是一般人家的小康菜色;可现在是战乱的时节,尤其是搁在叶海涛这种过了近乎十几日深山生活的野人。叶海涛呆怔地看了片刻,他吃了十几天的野草泥巴,如今看见眼前这一桌正常的菜肴,竟是恍惚糊涂起来。林庄文打从一相认,就趁着沉默的时候把叶海涛里外上下都打量个遍。他看着叶海涛那一双树丫子似的手臂,毫无人气的瞳眸,心里渐渐地溢满了酸楚,也不急着去问自己这妹夫缘何出现在这里,只叫小兵去伙房那里打个招呼,变出一桌子好饭好菜。“阿海,赶紧吃一点,再搁着就要凉了。”林庄文对叶海涛说话向来是软言软语的,很有一种教书先生的斯文气——这在其他人那里,是全然看不到的另一面。叶海涛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那样,自顾自地发愣。林庄文见他那模样,心里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猜测,而每一样猜想都使他感到痛心疾首,不自觉地就去把拳头揪紧。尽管如此,林庄文向来是不会在叶海涛面前表现出凶恶的一面,他瞧着叶海涛那还绑着绷带的左肩,便自作主张地去捧起那碗饭,舀了一大匙,慢慢地凑到叶海涛的嘴边。这会儿,叶海涛终于有点反应了。他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眼眸睁了睁,在沉寂良久之后终于开口说了除了“林大哥”外的第二句话。“大哥,素云死了。”林庄文乍听到这消息,手忽然一抖。叶海涛将目光转向了林庄文,声音平静而飘渺:“小月儿也死了。”林庄文听着他平静的叙述,无故地觉出了惊心。他分不出心思去揣测,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轻声地应道:“……小月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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