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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清贵儒雅的公子倒是还没留意自己究竟招了多少桃花,正闲闲把玩着一柄乌木的折扇,饶有兴致地听着那说书人的话。却还没听几句,街那头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个小厮打扮的青年,还是被他抬手拦了一把,才扶着双膝堪堪站稳:“少爷,这才一会儿没看着您,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既明,我又跑不丢,你何必急成这个样子?”
青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朝着他伸出手。那叫既明的小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碎银子递给他,青年将碎银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上,冲着说书人略一颔首,才总算退出人群,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殿下,咱还是快些回去吧——您这府才开好,家里头还等着您吩咐管事呢。”
见着他居然仍有信步闲逛的架势,既明脸上的褶子就又深了几分,苦着脸压低了声音劝着。
他劝得情真意切,青年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折扇,一本正经地轻叹了口气:“既明,我就是为了躲府里那一大摊子琐碎杂事,好容易寻着机会出来透透气,你不要这就催我回去好不好?”
“可是——”
既明还要再说话,就被一块绿豆糕结结实实地塞进了嘴里。望着前面浑若无事闲庭信步的自家殿下,只得伸长了脖子费力地把糕点尽数咽下,又往人家卖绿豆糕的摊子上搁了两个铜板,才快步追了上去:“殿——少爷,少爷,您等等我!”
“我要是等着你,你一追上来,就又要催我回去了。”
青年轻笑一句,却还是转身站定,耐心地等着他追上来。既明才跑了两步,目光却忽然惊恐地转向了他上方数尺的位置,焦急地高声道:“少爷,快躲开!”
青年闻言微怔,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过去。还不待反应过来,忽然自斜里扑出了个白色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胸口。
那身影的力道极大,他向后踉跄了两步,终于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被撞得生生跌坐在了地上。扑过来的人却也没能比他好到哪里去,收不住力道地滚落在地,两人纠缠着一时起不得身,忽然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竟是一只青铜灌注的兽首挟着劲风,狠狠砸在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少爷!”
既明吓得肝胆俱裂,扑过去一把将青年扶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查看着他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青年费了些力气才按着他冷静下来,也顾不上多解释,快步走到了那个仍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边上,俯身轻轻扶了他的肩:“多谢你救我一命……伤到哪里没有,要不要紧?”
事发实在太过突然,街上的行人转眼间便围拢了过来,围着那一尊青铜兽首议论纷纷。既明见他没什么事,也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过去将人群劝散了,含怒往街边那一座气派的归云阁望去:“还不快叫你们老板出来——若是不给个明白交代,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归云阁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雕梁画栋精美气派,恨不得拿金子将整座酒楼都包上一遍,这青铜兽首显然就是由那檐顶松动滑落下来的。门口的伙计也被吓得不轻,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叫人,见着这两方大抵都是惹不起的大佛,路人也纷纷识相的陆续散去,街上转眼间竟清净了不少。
青年却显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那个方才忽然冲出来救了他的少年正低着头动也不动,怔怔望着地上的碎陶片,如果仔细看的话,隐约还能看得出那原本该是个还算精美的陶盆。
这陶盆原本是被那少年抱在怀里的,却因为着急将他撞开,在两个人一并跌倒的时候不慎摔碎在了地上。青年的心里止不住的生出了些歉意,半蹲着身子耐心地帮他把碎陶片一块块拾起来,又轻轻放在了他手边:“对不住,是我害得你把盆打破了——我陪你银子好么?”
少年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些碎陶片抱在了怀里,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要银子……”
直到他抬起头,青年才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个极清秀的少年,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湿漉漉地带着些水色,分明已经委屈得一眨眼睛就要哭出来,却还是努力地绷着脸,背书一般认真道:“先生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想要得道,所以要多帮助别人,不能要别人的报偿。”
虽然不知他口中的“得道”是指的什么,却也至少知道“得道多助”显然不该是这么个解释。青年的眼里带了些无奈的温和笑意,拉着他站起了身,耐心地替他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尘土:“就算你不要我的报偿,也该叫我赔偿你的损失。你的盆是为了救我打碎的,若是你不要银子——不妨跟我回府去看看,我府里有不少的陶盆,未必就比你的这一个差的。”
他原本只当这少年是京中寻常人家的孩子,可仔细看少年身上的衣服,却又觉得仿佛不大像——饶是以他的眼界,竟也没能看出这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布料来。非丝非绸,却又极顺滑柔软,方才沾上的灰尘只轻轻一拍就都落了下去。这么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立在自己面前,配上这样一副灵秀剔透的容貌,实在不亏他止不住得看怔了神。
少年眨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眉峰紧紧蹙着,显然是在努力理解着这里头的因果转折。青年也不急,只是含笑耐心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轻轻揉了揉他的额顶,又温声哄道:“我叫穆羡鱼,你叫什么名字?”
“墨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止,不是兰芷的芷……”
少年本能地应了声,又神色认真地特意解释了一回。青年不由微怔,眼里便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清浅笑意:“自然,那兰芷的芷多是给女儿家用的,这两个字我还是大致能分得清的。”
他只是随口调侃,墨止却忽然轻抿了唇低下头,局促地捻了两下自己的袖子:“其实——也不都是给女儿家用的。我听先生说过‘芷兰玉树’,就是夸男孩子有出息……”
“那是灵芝的芝,和芷不是同一个字。”
穆羡鱼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揉了揉面前少年的脑袋,温声解释了一句。
眼下看来,这少年大抵还是读了些书的,只不过理解的仿佛都多少有那么些许偏差,也不知请的是哪家的先生,竟这般的误人子弟。
他自幼便是在书山里长大的,读书人多少都有几分好为人师的毛病,更遑论遇上这么一个精灵般清透的少年,更不忍就叫这孩子被这么耽误了。
“你家住在哪里,你的先生是谁?他教你的不少东西都是错的,若是你家里仍有宽裕,不如换个学识渊博些的先生来教你——”
“先生没教过我,都是我听先生念书,自己偷偷学的……”
他的话还未完,就被墨止小声打断了。那张清秀的面孔上忽然就泛起了些淡淡的血色,窘迫地深深低下了头:“我的家——我还没有找到,不过我想大概快了!先生说只要我能找到盆,就能找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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