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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马慢慢走了一天,便到达了漕运的水道,当地官府安排了船只,紫眠他们从水路走,船可以直接进入京城,行程也能快上许多。
水路走了六七天,这天傍晚途经一座繁华的城市,紫眠下令靠岸为航船补给水粮,龙白月闷了许多天,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下船走动。
她跳上河埠头,在岸边的店铺子里买了些糕点水果,用纸包好搂在怀里。天色本就不早,她看看天空越发昏暗,便掉头往回走。
这时候天忽然暗下来,一阵阴风刮过,路人行色匆匆。她回身望望,发现刚刚光顾的店铺竟然已经关门。
昏暗中一团黑色的东西顺着风向她吹来,落在她的脸上。龙白月诧异的一愣,伸手一摸,黏在她脸上的东西被取下来,她定睛一看——却是烧了一半的冥钱。
她的手一颤,冥钱的灰烬随风飘散,化进阴沉沉的暮色里。河岸边的住户这时候三三两两的从家里走出来,开始在自家门口焚香,他们把香密密麻麻的插了一地,以此祈祷五谷丰登。
这样的焚香祈祷叫做“布田”,是七月半盂兰盆节的风俗……今天,是鬼节吗?
龙白月在心里算算,距离七夕那日,是已经过了八天。
街上的店铺这时候已经全都关门,街道的正中,每过百步就摆起一张香案,案上摆满瓜果和“鬼包子”,供奉给路过的饿鬼。间或还有道士坐在案桌后,摇头晃脑的唱着听不懂的祭鬼歌。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有德报德,有怨报怨……
阴风呼呼吹过耳边,龙白月的手指抓紧包裹,身子开始发凉。
“紫眠……紫眠……”她慌乱的转着身子寻找紫眠的船,可来时简单的路却困住了她的脚步,身边行人的脸开始模糊起来。
一个胖胖的老妪越过了龙白月,慢慢向前走,熟悉的背影让龙白月的身子僵住。那老妪一身蓝衣,盘头发的银簪明晃晃的划进她眼帘……
“妈妈……”龙白月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怀里的包裹落地散开,糕点滚了一地……
※※※※※※※※※※
“妈妈,妈妈,别再戳了,我好好练还不行吗?”十四岁的龙白月一边尖叫,一边躲着鸨母狠狠向她戳来的银簪子。
“不好好练琵琶,白养你这么个吃货,费了老娘多少银钱……”龙鸨母凶悍的骂着,怕真戳坏了龙白月的细皮嫩肉,改用纳了一半的鞋底抽她。
龙白月背上火辣辣一片,疼得她哭起来。
“哭什么哭,晚饭前把这支曲子练熟,晚上金老爷要来听你的琵琶。”龙鸨母丢下鞋底,恨恨的嚷嚷着,取了铜盆到船边打水洗脸去了。
龙白月很是委屈的抱起琵琶,手指不敢怠慢,乖乖的轻拢慢捻。动人的琵琶声飘出船坊,与江边的芦荻一起随着波光摇曳。
是夜,她低着头木讷的弹奏琵琶,总不愿殷勤伺候那位年过半百的金老爷。她讨厌他臃肿的脸、发福变形的身子、迟钝的手脚;作为十四岁的清倌人,已经可以敏感的读出那些假意温和的嘴脸中所蕴藏的贪婪了。龙白月不喜欢应酬他们,她高兴认识一些年轻的客人,哪怕不曾一掷千金,但新鲜干净的神气却让她觉得舒服。
“哎呀,你怎么伺候的金老爷!”龙鸨母又开始骂她了,“哭丧个脸给谁看?”
“哎,小孩子么,怕羞闹点别扭很平常。”金老爷不以为忤的打圆场,悄悄塞给龙鸨母一些银子。
龙鸨母立刻满脸堆笑,将银子揣进怀里,狠狠瞪了一眼龙白月。
待得夜深送走了金老爷,鸨母寒着脸钻进船舱,见龙白月垂眼端坐着不说话,便酸溜溜的开口:“小娼妇,装什么大家小姐呢!”
她见龙白月不理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惦记着你那楚公子呢,是不是?”
龙白月心一沉,越发冷默了。
楚珣,她的伯玉公子……今年初春三月认识了他,一路酬唱到现在,却总是与她若即若离。
她寄去情词,说为他抛尽相思血泪,只求他的眷顾,他也回信,说他衣带渐宽,寝食难安。她与他似乎在打一场拉锯战,你攻我守,寸土必争,只等着看哪一方先缴械投降。
其实心里时时刻刻都在记挂,她已经十四岁了,还有半年就要及笄,恩客的梳拢是躲不掉的事,她得赶紧找个中意的公子托付终身。楚珣,是她最心仪的人选。
她想要他的心,可清倌人的矜持又让她对他的温吞恼恨。楚珣如果在与她打一场拉锯战,那么她一定要赢。他来她船上的时候,眉目偷传深意,态度是叫她有把握的,可……他已经许久没来了……
“再半年,你一定要接客,我招呼跟你打在前面,不要再痴心妄想……”
鸨母狰狞的脸闪现在龙白月眼前,阴风呼啸,她头疼欲裂,忍不住抱着脑袋尖叫起来:“啊——妈妈,妈妈,你别逼我——”
“你怎么了?”溃乱中一只手抓住龙白月的手腕,声音是叫她那样的熟悉,可她却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憋在胸口的只有慌乱和恐惧。
紫眠在船上听见龙白月的惨叫声,下船找到她,却看见她已是脸色惨白眼神散乱。他的心一沉,知道情况糟糕——她被邪祟魇住了。他赶紧搂着龙白月,要带她往船上去。被搂紧的龙白月却拼命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叫:“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放了我……”
……
酒樽一翻,温热的酒水泼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袖。龙白月扶着额角,迷乱中看见向她靠近的王员外。察觉出危险,她害怕的往船舱外爬,迟钝的动作让她慌乱的呜咽起来:“妈妈,妈妈……”
她被人抓住,抱进了怀里,身子因为药性开始火烫,她在绝望中讨饶:“求求你,放了我……”
一场凌迟后龙白月从药性中醒来。她的头发散乱成一团,眼泪流干,目光穿过乱发,空洞的望着船舱顶上陈旧的雕花,精细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粉腻味。一代又一代的名姬从鸨母手里调教出来,继承着这个船坊。每隔着多少年,就会有这样的一幕上演,仿佛仪式又似轮回,何时才是穷尽……
鸨母打了盆冷水来给她擦洗,粗鲁的动作又扯疼她的伤口:“金贵什么?我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妈妈也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会忘掉当初的痛苦,转而来逼她?船舱里熟悉的脂粉味蓦地让她一阵恶心,她现在才知道,那浸透在木头里年代久远的浓腻,是肉欲的味道。龙白月挣扎着冲出船舱,趴在船舷上一阵呕吐。
鸨母端着脏水走到她身边:“我让你歇三天,三天后金老爷会来,到时候你可要学乖点。”
冰冷的话让龙白月寒了心,她盯着鸨母手里的铜盆,盆里的水还混着她的血。——这船上的哪样东西,没有混着她的血泪?恨意猛地涌上心头,她尖叫着扑上去推了一下鸨母,铜盆被打翻,水泼了一地,沤脏了老鸨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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