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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玉姐凡抄经,但错一字,便是最后一字错了,也要从头再抄。抄得玉姐头晕眼花,几欲发狂。终于忍不得,且怒且哭:&ldo;我便抄不得,又如何?小半月儿,一纸不曾得!太公去了,先生又为难我!怎样不是抄?&rdo;她一怒,朵儿便往前一站,一同怒视苏先生。苏先生却是不会被她吓到:&ldo;甚样不是抄?人甚样不是活?要是前半辈子做了好人,后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难道也是一样?&rdo;玉姐说不出话来。苏先生因提笔,书&ldo;善始善终&rdo;四字。又拎玉姐一轴字来,却是末了一句&ldo;菩提萨婆诃&rdo;,之&ldo;提&rdo;字,被她写作了&ldo;堤&rdo;。苏先生因道:&ldo;行百里者半九十,是谓晚节不保。去你房里,静下心来写,后日交足五遍功课。&rdo;玉姐犹带脾气,哼唧道:&ldo;这许多,我写不来。&rdo;苏先生叹气,起身抽开抽屉,取出一卷儿纸来:&ldo;自家看,这是你往日所书,不过两三日,便可写这许多字。怎地当时能写,此时便不能写了?在静心耳。心志当坚定,无事不可成。你心中不快,先生怎会不知?这份不快活却不可乱了心智。因一时不快,误了事,又生新恨,长此以往,永无合意之时,则一生休矣。&rdo;玉姐犹不答,然与苏先生目光相接,苏先生目中殷殷,玉姐一触而低首,心中讪讪,亦知乱发脾气不好,不尊师更是错。止心中尴尬,不好意思开口。苏先生叹道:&ldo;我应了你太公,总要教好你。好过一生、赖过一生,你要如何过?埋首做,莫问其他,自成功。须记得,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若连自己都管不住,如何管得住人?&rdo;玉姐抹一把泪:&ldo;先生,我错了。&rdo;体用程老太公下葬而后,程家却还不能闭门过活。年关将近,程谦虽则早已着手程家家业,这却是程老太公初过世,仍要做一交接。合家女眷,秀英起不得床,程谦须与各处主管相见,请吃酒席,逐一安抚,不致离心才好。又有事毕已交冬月,乡下佃户也到交租之时,也须得程谦去办。这些且不算大事,更有一件:程老太公在时,他是户主,如今程老太公既亡,家中便是没了户主,须得另一新户主‐‐这便犯了愁。林老安人使人送信回娘家,叫娘家来相商。她是幼女,哥哥早亡,尚有侄儿在,侄儿也有个功名。林秀才到了姑母家,听林老安人说:&ldo;你姑丈去了,事毕,须得新立户主哩。&rdo;便问他姑母:&ldo;姑丈临终,可有甚吩咐不曾?&rdo;林老安人道:&ldo;你姑丈也犹豫哩,论来该是素姐。你也知道,素姐是个面团儿,甚用不顶。秀英原是好模好样,倒也样样做得,哪想她却有个大纰漏‐‐过于刚强了。再则立了秀英,不日她便要做洪家妇,到时候哪怕有了个小郎随了我家姓,也没长成,还要另立个户主,岂不麻烦?&rdo;林秀才道:&ldo;究竟姑丈甚也没说?&rdo;林老安人忍不住流泪道:&ldo;他把这话说与我,倒叫我看着办哩。还说,都一样哩,终归是要看孙女婿哩。&rdo;林秀才道:&ldo;姑丈是明白人哩,女子再刚强,终要倚着男人过活。&rdo;林老安人道:&ldo;是哩是哩,孙女婿也不是凡人哩,既与县、府公子说得上话儿,又能做事,转手拿了一大注银子回家。&rdo;林秀才原本存的心思,便是与姑母家上下打点,将此事办成,也提醒姑母一句,自家也能从中落些儿好处。林家人口多,日子过得实不如前,且秀才举人等有功名之辈,每替人做保、做证,说情,总有些辛苦钱可拿,乃是常例。现听林老安人如此这般一说,林秀才转问:&ldo;我亦听了前些时候他与县、府两处公子交好,又与那搬走了的余家大郎有些首尾,如今余家已走,他还能与两处公子有交情?&rdo;林老安人叹道:&ldo;你不知道哩,他能耐着呢。&rdo;林秀才见姑母不肯再言,心下犯起嘀咕来,暗道,姑母家素来会办事,手头又松,我便直白说了,她还能亏了我这侄儿不成?何苦要做勒索亲戚的小人?罢罢,真说了罢,咳嗽一声道:&ldo;照常情,须是素姐为户主方合礼法。素姐实顶不得大用,不如以秀英为户主,纵然几年后秀英归了洪家,这几年难道就不过生活了?&rdo;林老安人一拍大腿:&ldo;是极是极!就是这般说哩,死鬼走时也不与我说句明白话儿。他倒是曾说,还有几个老友,也打点过了,又有这街上纪主簿,也肯相帮的,只有一条‐‐我无儿无孙,恐折了家业。&rdo;[1]林秀才听了便笑道:&ldo;这有何难?朝廷从来怜悯女户,且那谦郎已与姑母家做了六、七年赘婿,按律,做过三年赘婿的,便可因妻承业哩,&rdo;见林老安人犹有愁容,更问,&ldo;姑母可是忧孙女婿太伶俐了?&rdo;林老安人道:&ldo;可不是哩?老鬼在的时候,他肯看老鬼面儿,我说与你,你再不敢说出去的‐‐往常我也见他诚实可欺,咳,却不想他这样的人发起狠来,心恁细、手恁黑,我那秀英,看着像个霸王,我就怕她是个楚霸王‐‐面上硬、肚里草包哩!&rdo;林秀才道:&ldo;秀英也是可怜!我也听了些风声儿,怎地忽地发怒跤了一跌?这却不是贤良女子作派,只盼她早些醒悟方好,甚样男子不好似水佳人,偏好怒目金刚?&rdo;林老安人道:&ldo;连日来我总说她哩,她如今掉了个哥儿,眼也直了,脸也黄了,我也不忍多说哩。&rdo;林秀才道:&ldo;不忍也须得与她说明白了!上回改契,我也在,十年之契,还有几年?玉姐过年就六岁了,姑母自家算来。秀英还要守孝,出了孝,将养了身子,便是立时生养,也不定这孩子姓甚!做人家娘子,能与在自家做媳妇一般对丈夫朝打夕骂?这样儿媳妇,姑母乐意要?劝得住便劝,劝不住,打也要打得她老实了!挨自家打,总比挨别人家打强!&rdo;林老安人把林秀才双手紧紧握住:&ldo;还是你说得实在!总是她莽撞,遇事竟不与我们商议,孙女婿看她卧病面上且不与计较,心里不定如何想哩。这一家上下,不过仗着老鬼待孙女婿一丝情义,支使人家哩。日后都要看他脸色过活哩。&rdo;林秀才道:&ldo;我瞧这些年,谦郎也不是没良心,秀英但能看得过去,也亏不着,万不可再犯傻。再者,不是还有玉姐?且休与他程家,好歹看顾着,一时没个哥儿,玉姐再归了宗,才是姑母祸事哩。&rdo;林秀才又教授了林老安人许多事项,不外是看好程家独苗玉姐,再则严管秀英,令其将养:&ldo;好强也不看时候儿,偏要好丈夫的强。她那性情,不似女子,倒似个男子。姑母且想,谁个男子娶妻不娶女,倒要娶个男人!休教谦郎自说不是娶个女娘,倒是迎个丈夫来!&rdo;林老安人连连称是,送走林秀才,又命家中准备礼物,又唤了程谦来:&ldo;该立户哩,你阿公生前已打点了些人家,这是与你舅家的,你亲往送与他。县、府那里人你也识得,主簿与里正那里也不要忘了,也与人家些礼物,休要心疼钱,不够只管与我拿。你岳母不顶用,秀英又病了,不要问她们了,便是交与你去办。秀英是我们教坏了她,她母亲不顶事,只能自家刚强,有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看我们老东西面。&rdo;程谦道:&ldo;安人休要这般说,如此,无地自容了。往年是太公收留我,否则不知流落何处哩。&rdo;林老安人道:&ldo;你娘子也要管教才好,不须看我面,她有错,你便说来,说不听,我去说她。爱子如杀子哩,只恨我明白得晚,才生出这等事端哩。她要再拧不过来,我自与苏先生说,每日匀些时候儿,我亲带玉姐掌管些家务,管不叫你为难。&rdo;程谦道:&ldo;我也有女儿,也知安人之心,总怕她吃亏。又恐她面上太强,心里又强,又怕她面不辞人,空生闷气。&rdo;他因见素姐、秀英如此这般,更怕林老安人将玉姐也教不好,然则自己是男子,女孩儿总要母亲、祖母等教导方好,不由平添一愁。林老安人道:&ldo;你是好孩子,我都明白,你也是明白的,休说外话,事交与你办。玉姐放在家中,自有我们看顾,总不好叫她似她那没用外婆、亲娘。&rdo;‐‐‐‐‐‐‐‐‐‐‐‐‐‐‐‐‐‐‐‐‐‐‐‐‐‐‐‐‐‐‐‐程谦得了林老安人之令,往外打点礼物,又往见客。才出得林老安人房门,便见玉姐带着朵儿,李妈妈陪侍在旁,往来见林老安人。玉姐穿孝,头上扎着白头绳儿,因是曾孙辈儿,头绳儿上还钉着三寸长一段深蓝布条儿,更显粉雕玉琢。见了程谦,玉姐快步走了上来,叫道:&ldo;爹。&rdo;程谦弯腰将她抱起:&ldo;你功课做完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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