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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把了疾吼得端着碗顿了顿,想到她先前也说过叫他少管她的话。
他知道这是她要立志同他恩断义绝的意思,他原本也是赞同的。不过一碰上永善,碰见她身上的麻烦事,又忘了当时彼此的决心,总想着替她解决那些麻烦。麻烦此刻过去了,他倒又想了起来,缄默着点头,仍是赞同她。
月贞说不出话来,饭也不愿意再吃,丢下碗在对过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像只冷傲的生闷气的猫。
一片光从槛窗里落进来,落在他背后。打眼一瞧,光是静止的,但细细看,光里翻涌着漫漫的尘与烟。
也有无数的尘与烟在不平坦的大马路上翻涌,蒋文兴倚在树上看着,心内也静静地在翻涌。死人的事情十分讲究,几时停灵几时入土都有个时辰,平常不觉得什么,今番的却恨这里的午时是格外的久侯不来。
一班打幡扶灵的下人皆歇在路边树荫底下,蒋文兴又抬起头从林荫中望望那太阳,走到个管事的跟前道:“去请贞大奶奶下来吧,快到时辰动身了。”
那管事的也抬头望一眼天,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还有一会呢,不忙不忙,这里上庙里去要不了多久。”
蒋文兴只得闷着走回那树前,接而斜倚着。心里却忍不住想,月贞在庙里不知道同了疾两个会说些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怎么会呢,两个人好容易逮住这么个良机。
他倏地懊悔那夜错失了那么个良机,就该与月贞成就好事的。偏那时还有点顾虑,怕月贞推脱不肯,反叫他面上难堪,于是故意要做出一点君子风度。
其实对待月贞这样不守规矩的年轻妇人,还用得着讲什么君子之风?她本性是霪,耐不住寂寞,没有他,少不得就要去找别人。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找上了他。
这一点早就很清楚明了,此刻简直是清晰透彻,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也不给,他不由得心绪惨然。
未几却见月贞有小路上迤逦行来。蒋文兴忙端正身子,老远打量她的神情。见她面色凄淡,揣测她与了疾在庙里并没有说得好,于是又不免一阵庆幸。
他比珠嫂子还殷勤些,一路迎着月贞登舆,“马上就得启程了,大嫂再不下来,我就要上庙里去请了。”
月贞正打着车帘子往里钻,听见这话,恼了一下,回首看他一眼,“我知道时辰,错不了。”
这厢将棺椁送至城外,大班人马仍旧前去,只有两位管事的并蒋文兴及月贞的车马调头。
这里回去要打章家前头的大街上过,月贞想顺道回去一趟叮嘱永善,便打帘子吩两位管事的男人,“我顺便回娘家一趟,你们哪位先回家去告诉太太一声?”
蒋文兴与那二人说:“我认得大奶奶娘家,我送她去吧,二位先回去支会一声。”
不时及至章家门前,却见门板都上着,以为人都不在家。上前拍了拍,却见白凤来开门。
白凤取下两块门板,因瞧不上侍奉月贞的媳妇丫头,只迎了月贞与蒋文兴进去,在堂屋里热络地招呼了茶水,“姑娘怎么兀突突地回来了?也不先叫人来说一声。”
“送我们唐姨娘的棺椁出城,折回来就顺道过来看看娘。”月贞见院内静悄悄的,因问:“娘与哥哥都不在家?铺子怎的也没开?”
白凤拂裙坐下来,笑嘻嘻道:“你哥哥到朋友家吃席去了,娘上街去扯料子买东西,你两个侄子在私塾里读书还没回来呢。”
蒋文兴见姑嫂俩有家常要聊,自到院子里去坐着。月贞见他一走,登时就把脸挂起来,“不用说,哥哥一定是因为鹤年应承他的事,买卖也无心再做,揣着几个钱到外头强充脸面去了。你们真会背地里做好事,背着我四处托人,我的脸都要给你们丢尽了!”
这一回白凤自知不占理,也不好放声,脸上讪笑着哄她,“一早就先你告诉过姑娘的,是姑娘不肯嚜。这到底是件好事,又没偷他们李家抢他们李家的,你怕什么?姑娘说丢脸,难道是嫌娘家穷给你丢脸了?那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一贯是这个境况,你没出阁的时候,怎的不嫌家里穷?话也不好说得这样难听的。”
白凤殷勤地端点心碟子到她眼皮子底下,“再说姑娘也想想看,你哥哥托他们寻件差事,又不是白伸手问人要钱。他得了差事,也是要出力替你们李家做事情的呀。他们使人,使旁的人是使,使你哥哥是使,怎么乐得不施恩呢?”
“就你们占理,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月贞横她一眼,顿了半晌,没奈何地道:“哥哥几时回来,我还有话要嘱咐他。”
白凤朝檐外望一眼,摁住她的胳膊笑道:“不急,不急,想必就快了。一会就该吃晚饭了,你吃了再走不迟。娘还没回来呢,你总要瞧过她老人家啊。况且人家文四爷送你来,也是要留人吃饭的,你哥哥往后大约是要与他在一处共事,大家都是钱庄上的掌柜,少不得要打交道。你只管坐着,我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她揣了几个钱,自往门前街上去。前脚走,后脚蒋文兴便踅回屋里来,见月贞还在那里瘪着腮生气,他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下。
月贞吓了一条,抬手打他,“做什么?这是在我家里呢!”
“正是在这里才便宜,否则我为什么跟着来?”蒋文兴向门外瞟一眼,放心地拽了根长条凳坐在她跟前,“你上午在庙里俄延什么?”
月贞倏地有些慌乱,睇他的眼睛,隐隐觉得他似乎知道些内情。她瞪他一眼,“午时才动身,我急着到路上做什么?还不是白闷在马车里。”
蒋文兴那双眼细细地碾过她的脸,笑了笑,“我夜里去找你,你把下人支开。”
月贞本有些犹豫,可想到了疾,又像是有意要推自己一把,便沉默地答应下来。她要推着自己从那扑朔迷离,也让她过分留恋的境地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了疾:你的麻烦总归是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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