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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有时觉得，自己下贱得出奇，佛堂那夜，她竟怀揣着几分期许，她本该宁死不屈，反抗到底，他给她的伤痛与屈ru，她本该铭记一生，痛恨一生，事后以头撞柱，以死明志，或是大闹皇廷，鱼死网破，可她忍下来，咬牙忍下来，还无时无刻不在惦念那一夜狂乱心绪，磅礴情欲。她闹不清楚，有时甚至想要给自己一记耳光，她原来如此下贱，下贱到期许他的狂暴与折磨。未几，宫外吵闹，季嬷嬷进来通报，是废太子宫里的福公公前来，求着要见公主一面。青青即刻起身，急匆匆要往外走，蓦地被陈皇后拉住，见她冷冽面容，青青缓了缓燥热心绪，温言道：&ldo;母后，儿臣去去就来。&rdo;陈皇后道：&ldo;哀家不拦你，拦也拦不住。但你需记住，若是废太子那惹出事端，哀家绝不帮你半分。&rdo;青青垂目，低头，屈膝，恭恭敬敬地行礼，&ldo;儿臣明白了。&rdo;青青走出去，宫外日光澎湃，明晃晃地刺人的眼。福公公忙不迭上前来，两人边走便说：&ldo;三爷又犯病了，喊着太子妃的名讳，哭着闹着要将身上的ròu绞了还她。&rdo;青青的心被这几个字揉着，捏着，既酸且疼，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恐惧也愈发肆意。宛之，左宛之，当真厉害，连死都不让人安生。青青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这凉薄女人，竟在承贤被废后自裁，留得他孤身一人，面对世间种种凄苦。世间也就承贤一人，痴傻如斯，竟为了这样背信弃义的女人疯癫痴狂。进了废太子宫，青青深吸一口气，奋力将门推开，却见到教人瞠目结舌的一幕。血，蜿蜒曲折，从承贤浅黄得近乎米白的衣袍作画，一笔勾勒，婉转多情，娇羞着，怯弱着，绵延到左安良袖口。那天青色的缎子上盛开一朵富贵牡丹，炫目的红，落花满地，一簇一簇，尽坠在左安良手上。一笔颤，左安良手背上一纵沟壑，突突冒血，是外翻着粉红色皮ròu的山谷，全由承贤手中的剪子一笔造就。左安良抓着承贤手腕，教他不得伤到自己，而承贤已入魔障，泪眼迷离，不住地凄厉叫嚷：&ldo;宛之，宛之，你别再动了，我将我的命还你，我将我的ròu还你，我将以血洗罪。&rdo;左安良不放他，他便对着空落落的墙角唤：&ldo;阿良，宛之要将三儿绞死，你快去救救三儿，去啊，去啊！&rdo;左安良已然红了眼，一把抢下剪子，抓着承贤双肩，大吼道：&ldo;莫怕，我已将三儿救下。&rdo;承贤静了静，片刻又挣扎起来，&ldo;阿良你出去，你是祸根，是你害我，你害我！&rdo;左安良忽而笑了，像是天空凄厉的雁鸣，绵长哀婉，仿佛要钻进人心里，教你与他一同感受，这撕心裂肺的痛，永不弥合的伤。他说：&ldo;承贤，怎不说是你误我，教我疼，教我难过，教我生不如死。&rdo;青青提了裙角，关上门，缓步退了出去，又叫来废太子宫所有宫娥太监，冷冷吩咐：&ldo;现下统统呆在院子里，凡有胆敢靠近寝室的，一律杖毙！&rdo;青青未曾察觉，她连声音都在颤抖。血债雪，缓缓散开，落地无声。隆庆七年冬，天寒地冻，糙木枯败。他是山西驻军中一名小小百夫长，在岁末严冬时，披一身三十斤重的冰冷铠甲，守着边防重镇‐‐大同。今年的冬天这样漫长，漫长到酝酿出来年开春蒙古铁骑的铮铮响动。所有人都在被迫等待，这一个冬天过后，牛羊冻死，饥鹰饿虎似的蒙古人挥舞着弯刀，为边境小镇，带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戮。手中持着长枪，腰间挂着短剑，呼吸间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将心肺都冻出冰凌。他叫左安良，他的父亲是朝中首辅，他在荒凉边境，做一名小小士兵，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不似三弟细白皮囊，他有一张线条利落的脸，英武粗犷，他的身体里留着蒙古人的血。他几乎已将左安良三个字丢弃，在大同，他们大都唤他阿良。胡二虎摇晃着粗短的身子，抬高手，一掌拍在他肩上，cao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说：&ldo;阿良，饿带你耍去！&rdo;那时，一日美好，莫过于巡防后，躲在低矮简陋的营房里，喝上一口火烧火烧的烈酒。春，万物伊始，蒙古人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