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槜李郡乾塘县的一处渡口,是眼下烟雨楼抛开滮湖附近以外为数不多几处仍有四层楼武夫坐镇的所在,楼内子弟现在外出采买也多是靠这条秘密水路。
巧妙安置于千亩芦苇荡中的此处,除非有极熟水路的当地人走近了细看,否则远远瞧着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咸菜干饭,咸菜干饭,又是咸菜干饭,整天干着牲口的活儿又没点油水,楼里真把咱当苦力使唤了?”
光着膀子的烟雨楼子弟见了夜饭的内容仍是千篇一律的两根咸菜一碗饭,多有口出怨言,更有甚者直接把碗撂地上破口大骂。
他们在烟雨楼中都算是有些年头的弟子,素来在楼内都还算有些地位的,武道境界又都不低,被差遣到此处替换上一批人已有月余,终日干着从驳船上卸货物的累人活计风吹日晒也就罢了,日子比起以往酒肉不愁的光景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的干饭咸菜吃就偷着乐吧。”
这伙人中唯一四层楼境界的老汉开口,“再过几天怕是连干饭都没得吃了。”
他指着被油布遮掩起来驳船上货物,“滮湖附近庄户人家的畜生都被楼里买得差不多了,就还剩这么条水路能往楼里送些活猪活鸡鸭之类的肉食,近些日子连活禽都少了。”
为烟雨楼出命出力了大半辈子的老汉本该在滮湖附近的一处宅子里颐养天年,却被吴长伯给请出来坐镇这处紧要所在,可见烟雨楼如今人手确是到了捉襟见肘的田地。
老汉将碗里的最后几粒糙米饭用筷聚拢到一起扒拉进口中,又拎起旁边大茶壶往碗中倒了半满凉茶,一饮而尽后抹抹嘴,看了几眼将碗筷撂在地上的人,后者便不情不愿拾起来勉为其难将那干饭嚼碎了往下咽。
满意于那几人举动的老汉将手中碗筷摆在一旁,摸起旁边的刀来巡视,一面拿刀鞘往那些磨磨唧唧吃饭的人脑袋上敲,一面喝到
“吃完再歇息两炷香,就起来接着卸货,楼里的车子再过一个半时辰便到了,还有两船的货没卸,都抓紧点。”
腰腿都在隐隐作痛的老汉强自直起腰来,年轻时确是四层楼武夫境界的他走的也是横练外家路数,早先境界提升倒也迅猛,只是现在上了岁数,一身本事也就随着年岁增长江河日下。
算算自己剩下日子也就没几年的老汉也明白,烟雨楼的境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只是这些烟雨楼中坚子弟仍是一副对吃食这等小事牵肠挂肚,让他对烟雨楼能否安然度过此次难关有些不确信。
我年轻那会儿啊....
当老汉试图对这些年轻人讲起自己当年事迹的时候吗,这些耳朵听得起茧子了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找个由头三步并两步走开去,留下刚打开话匣子的老汉楞在当场,留下那些太多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我年轻那会儿啊,烟雨楼里的年轻人都喝着最烈的酒,以用最快的刀,杀最强的敌,并以死在挑战强敌的手下为荣。
可现在的楼里的子弟,稍微受些苦便吃不消,谈何能为烟雨楼豁出性命去?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的老汉踹了几脚那几个仍是坐在地上的烟雨楼子弟屁股,后者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磨磨蹭蹭朝驳船走去。
见仍有一人落在后头的老汉心里也生出些火气来,正要赶上前去给他些教训教他不再偷懒时,那人的身子却僵了片刻后直挺挺向前扑去。
芦苇荡中,水边驳船旁,渡口案板下,不可胜数的刺客仿佛仿佛无中生有般出现。
在水下埋伏的人用空心的芦苇杆子呼吸,受过训练的人可以如此这般长达三个时辰之久,此刻这些皮肤被泡得肿胀白的刺客正将手中的短匕刺入手无寸铁的烟雨楼子弟胸膛。
许是对自己隐蔽手段过于自信,这些多是打赤膊的烟雨楼子弟身上也没有搁置兵刃的地方,即便有也是几寸长用来割断驳船上捆绑货物绳索的小刀,面对这些刺客们的袭杀,仓促应对间,几个瞬刹便斩瓜切菜般,是近乎一边倒的屠杀。
不多时,烟雨楼子弟的血便浸润了芦苇荡中渡口的土地,三十余名烟雨楼子弟命割草似的没了。
老汉的刀砍倒身边的两名刺客后咆哮,朝剩下三名仍在抱团苦苦支撑的烟雨楼子弟冲去,肩头却被从芦苇荡中钻出的刺客以甩手箭命中,险些长刀脱手。
三名三层楼武夫,体魄练得相当强横,又是恰巧拿到了两把锄头草叉,挥舞得虎虎生风,才堪堪将那些刺客挡在一丈外。
眼看着老汉拼着命要凑上来,这三人也是小小的振奋了片刻,同样也挥舞着锄头草叉朝他靠近。
他们会合到一处拧成一股绳,活下来的希望兴许就要大上好几分。
多是手持短兵刃的刺客们并未进逼,而是围成一个稀疏的圆,将烟雨楼仅存的三人围在其中,木然地站着,望着那圆内三人的眼神,像是望着死尸。
被这眼神弄得憷的三人不惜体力,将锄头草叉舞得密不透风,像是要荡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带给他们莫大压力的东西。
然而那些刺客们脚步随着烟雨楼三人的动作挪动,只是始终将他们包在这圆中,却任由其与老汉越来越近。
十丈,五丈,四丈,三丈。
长时间挥舞着分量不轻的草叉锄头,纵是这有着三层楼武夫体魄的三人大臂也是微微颤抖,却依旧不敢放慢手上动作。
终于到了连老汉脸上汗珠都能清晰可见的距离,这三人精神也是振奋了下,以草叉锄头作枪矛直刺,在那些不披挂甲胄的刺客围成的圈上撕开一道口子,便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伸出手便能碰到对方身子的距离,老汉的腿在腾挪时已经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势,却依旧竭力瘸着一条腿在几名刺客的包夹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杀出去!杀出去!让这些阴险的刺客血债血偿!”
他高呼,手中的刀大开大阖,周遭的刺客唯有一退再退,仍是有人退避不及被砍伤。
拿着锄头草叉的三人一人护住背面,其余两人各挺手中物事上前为老汉逼退身后追兵。
喘息犹未定的的老汉视线朝那些方才还嬉笑怒骂的烟雨楼子弟尸扫了眼,然后便迅收了回去,昏黄老眼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戚。
“既然已经败了,那就败得漂亮些。”他压低嗓子向旁边的那三人说道,“我断后,你们走。”
向来对手下人不算宽容的老汉像是从身上卸下什么极重的负担,脸上神情骤然放松。
“分开跑,能走脱一人是一人,回楼里示警。”他说。
纵是有老汉豁出命去护着,那三人中仍有两人被看似松松垮垮的那个人圈拦下,丢了性命。
最后一人不敢再去回望老汉被数根弩箭贯穿的身影,带着身后两根入肉的箭,强提一口气朝芦苇荡里逃窜。
在他身形消失在芦苇荡中的最后一刻,老汉将臂膀死死环在面前刺客头领的腿上,怒目圆睁。
那人手上用力,将他的头拧了下来。
“不自量力。”他顿了顿,又望向仍是累赘不减的腿,又叹了口气,“可敬不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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