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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缙一怔,拱手躬身应下。阿宝大喜,袁继宗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暗自叹息,负手走在前面,卢缙抬起头见阿宝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中微动,忙又低下头。阿宝的笑容凝在脸上,低声道:“卢大哥,请随我来。”卢缙亦答道:“多谢姑娘!”声音温和有礼,阿宝却莫名觉得心酸。
厅内已摆好酒菜,待袁继宗坐定,卢缙告罪后坐在了下首,阿宝犹豫一瞬,在父亲身旁坐下。管事将杯中斟满,袁继宗道:“第一杯,恭贺卢状元高中榜首!”卢缙忙起身谢过,一饮而尽。袁继宗又道:“这第二杯,感谢你助小女于危难之中。”
卢缙一顿,不由看向阿宝,见她也看着父亲,来不及细想,满饮杯中之酒。袁继宗点点头道:“状元可有字?”卢缙道:“未及弱冠,尚未取字。”袁继宗略一思索道:“状元若不嫌弃,袁某愿越俎。”卢缙大惊,袁继宗位极人臣,行事低调,便是王孙世家中人行冠礼,邀他前去,他也是婉言拒之。他虽为状元,却又如何能与其地位相比,今日主动为他赐字,那是莫大的荣耀,忙站起身道:“谢丞相赐字!”
袁继宗沉吟道:“令尊为你取名缙,可见对你的期望。为官之道,贵在警省自律,我便为你取字‘敬之’,敬,警也,望你恒自肃警,莫失本心。”卢缙跪地拜倒,恭声道:“学生谨记丞相教诲!”
阿宝在旁笑道:“爹爹好为人师,教不了我,便到处收学生!”袁继宗板着脸佯怒道:“我的女儿连诗经都背不全,还有脸说!”阿宝吐吐舌头,她六岁被送到谢家,谢老夫人怜她年幼,并不逼她读书。
卢缙心中颇不平静,袁继宗为他取字之事迟早会传开,虽说袁继宗是会试主考官,本届士子名义上都是他的门生,但如自己这般被他赐字的,与旁人又是大不同了。他到底看中自己哪一点?仅仅是因为状元身份?他不由看了阿宝一眼,却又猛然撇开眼去,暗道:“卢缙啊卢缙,你是什么出身,竟敢有这等妄念!”
饭后,卢缙告辞离去,阿宝将他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纵马而去,方才回到家中,寻到父亲书房,叫道:“爹爹,你跟卢大哥都说了些什么?”
袁继宗正皱眉看着那张写着铁器马匹的纸,并不抬头,口中答道:“没说什么。”阿宝伸手夺过纸道:“你骗我!”袁继宗无奈地抬起头道:“宝儿,爹爹问你,你对卢缙了解多少?”阿宝一怔,想了想才道:“我知道他是阳羡人士,比我大五岁。”袁继宗道:“其他的呢?”阿宝奇道:“还有什么其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不就成了。”
袁继宗摇头道:“宝儿,你的心思爹爹知道,只是你们的事没那么容易。”阿宝愣了片刻,忽觉脸上发烫,嗔道:“爹爹,你说什么!我……我有什么心思!”
袁继宗长叹一声道:“宝儿,爹爹总是为你好的。卢缙才学好,为人正直,相貌更是没话说,爹爹很是中意。只是我观他似乎有些迂腐,加之对你的态度,处处避着嫌,恐在他心中出身极为重要。他小小年纪能有此想法,想是其家中长辈自小灌输,由此可见家风,其父必也是迂直不知变通之人。你是我的女儿,又是谢家的外孙女,放眼大越,除了皇家公主,谁能有你身份尊贵。爹爹虽不在意出身,只是齐大非偶,便是他肯,他家中怕是也不会同意。”
阿宝的脸色渐渐发白,袁继宗心有不忍,又道:“你也莫要太难过,爹爹总是会帮你的。”阿宝摇头道:“爹爹,你别说了,卢大哥在躲着我……他……他自从知道我的身份后便疏远我了……”说着哭了起来。她忍了多时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扑在父亲怀中痛哭。袁继宗素来疼爱她,见状心酸不已,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三日后,圣旨下,三甲之内皆有封赏,二甲以上俱供职翰林院,独独状元卢缙外放涿郡高阳县为令,一时朝中议论纷纷。
谢谦下朝后,直接带着谢远进了书房,坐下沉思良久方道:“袁继宗为卢缙取字,这便是告诉我们,他看中了此人,只是为何要将他外放?”谢远道:“儿也想不通,读书人素来重名声,翰林出身便是清贵,榜眼、探花俱是六品翰林,状元却是七品县令,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谢谦站起来踱了几步道:“莫非高阳出了什么事?”谢远一哂道:“高阳偏远,又非富庶之地,能有什么事?!难道袁大丞相想让状元公为他修葺祖宅?”谢谦回过头看着他道:“袁继宗心思缜密,绝不会行无意之举,你莫要轻视!”谢远见父亲神色严肃,忙低头应了,又想了想道:“庐江来信了,祖母即日便要起程赴京。”
谢谦叹道:“定是为阿宝来的!也只有她,能让十多年不踏京城一步的老太太破例。阿宝要及笄了,老太太怕是要为她定亲,到时恐会与袁继宗正面冲突了。”谢远皱眉道:“未曾听说袁家有属意的人选。”谢谦瞄了他一眼道:“你比三郎还不如!”
谢远一愣,心道与谢遥有何关系,却不敢问。谢谦道:“谢隐前日曾报,三郎让他去打探卢缙。”谢远奇道:“打探他做什么?”忽而低声叫道:“莫非袁继宗要把阿宝嫁给卢缙?他疯了不成!卢氏商贾之家,身份低贱,如何配得上阿宝!”谢谦冷哼道:“他本就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以丞相之尊将亲生女儿嫁给寒门,天下庶民岂不争相传颂,于他,既博了好名声,又笼络了人心,一举两得。”
阿宝也听闻了卢缙外放的消息,大为吃惊。她虽单纯不谙世事,却并不愚笨,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急匆匆跑到书房,问父亲道:“可是爹爹让卢大哥去高阳查那铁器马匹之事?”袁继宗皱眉看着她道:“胡言乱语!”阿宝不依不饶地道:“此事如此危险,那些人连你的侍卫都能杀,可见是凶残之辈,你怎能让卢大哥涉险!”
袁继宗看着她道:“休要再说!你最好忘了此事,以免口无遮拦说了出去,那才是置他于险境!”阿宝含泪望着父亲道:“爹爹不能将他换回来吗?”袁继宗叹道:“圣旨已下,如何能换。宝儿,爹爹是在磨练他,以他的才能人品,留在京中未必是好事,况且此事也是他自己同意的。”
阿宝想起那日父亲与卢缙在书房密谈,卢缙饱读圣贤之书,信奉的是忠君爱国,父亲定是说此事事关家国存亡,这才鼓动地他不顾个人安危,以身犯险。她转身飞奔出去,口中说道:“我去劝卢大哥!”袁继宗喝道:“站住!他昨日已经起程赴任!”见阿宝仓皇停住脚步,又道:“家国大事,岂容你这小小女子指手划脚,还不快回房!”他鲜少有此声色俱厉之时,阿宝的泪水自眼眶中滑落,叫道:“你对我不好!你不喜欢我!你……我不要你这个坏爹爹!”哭着跑回了后院。袁继宗疾呼“宝儿”,却又哪里唤得回来。
阿宝回到房中又哭了许久,饭也未吃,伏在枕上迷迷糊糊睡去。梦中却见卢缙满身鲜血立于榻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只见天色已晚,一轮残月挂在树梢,衬得夜色愈发凄冷。她出了一身冷汗,又忧心卢缙安危,哪里还能再睡着,抱膝坐在床上发愣。
父亲不肯相助,她还能找谁帮忙?三哥?不可!三哥无官无职,必定要去找舅舅,舅舅一向与爹爹不和,只怕会害了卢缙。信王?也不行!若是信王问起与卢缙的关系,又该怎么说?
她无计可施,茫然地望向窗外,余光扫过挂在墙上的母亲的画像,眼中一亮,豁然开朗,急忙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翻弄一番,片刻便打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她将包袱背在背上,拉开门正要出去,又停下想了想,转身来到案边,提笔写了几句话,对着母亲的画像拜了拜,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次日清晨,袁继宗上朝前,特地来看看女儿,见她房门紧闭,召来侍女询问,得知她昨晚在房中哭了一夜,晚饭也没吃,心头微痛,抬手轻敲敲门,门内毫无动静,想来她不是在睡觉,便是仍在生气。他长叹一声,只觉女儿大了,越发难管教,看了看天色,嘱咐侍女几句,便上朝去了。
待他回府,已是深夜,才到门口,就见管事焦急地等在那里,他心感不妙,忙下轿问道:“出了何事?”管事双手奉上一张素笺道:“姑娘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但现在的字数还分不了卷,下一章进入第二卷:边城篇
☆、二十、北地边城
祥和十年冬月,已是夜深,高阳县衙仍然灯火通明,卢缙官袍未除,焦急地在堂上踱步,不时向外张望。不知何时落了雪,寒风在门外呼啸,几丝窜到堂上,将烛火吹得直颤。卢缙突然向外走去,一旁县丞叫道:“大人……”他仿似不闻,疾行到府门外,向北眺望。
风雪中传来哒哒马蹄声,自黑暗中窜出一道黑影,瞬间已到眼前。卢缙箭步上前,伸手凌空一抓,已将那缰绳牢牢攥在手中。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马上骑士浑身雪白,看不清面容,卢缙紧锁眉头,那人已跳下马来,咯咯笑道:“卢大哥,你来接我了!”声音清脆甜美,俨然是个妙龄少女。
卢缙皱眉不语,上下打量她许久,方松开紧握的缰绳,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县衙。身后县丞上前悄悄对那少女道:“姑娘,大人一直在等你。”那少女拂去面上的雪花,露出面容,正是阿宝。她轻笑道:“我知道!不过他此时定在生气,我还是避一避吧。”说罢打了个寒颤,叫道:“好冷啊!方大人,我先进去了。”牵着马自角门而入,径直去了后堂。
县丞方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正准备进府,便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眯着眼看了会儿,果然见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奔到县衙门前停下,当先一人正是应生,他高声问道:“方大人,阿宝姑娘回来了吗?”方安笑道:“已经进去了。”应生松了口气道:“她仗着马快,当先跑了。大人可知道了?”方安道:“大人亲自在门口接的她。”应生又吁了口气,抹了把脸道:“那就好!”带领众人也进了府。
方安摇摇头,两年前,这位状元县令到任没多久,阿宝姑娘就寻了来。卢缙赶她不走,索性避而不见,她便日日守在县衙门口,衙役们见她生的貌美,又是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暗自猜测是不是这一表人材的风流县令始乱终弃,不禁都对她生了些同情,便上前询问,阿宝只说要留在卢缙身边,却不说二人是何关系。有好心衙役便在附近帮她找了住处,她就此安顿下来,仍是每日来找卢缙,卢缙不见她,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难过哭泣。久而久之,与县衙中人便熟络起来,期间似是她的家人来找过她,这才知道她是为了追随卢缙私自离家。因她娇憨活泼,颇为讨喜,众人并未因此看轻她,又见她言谈举止不俗,分明是大家出身,却无半点架子,更愿与她亲近,一时在县衙中混得风生水起,出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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