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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得心头一紧,盯着它道:“你没走?”
它缓缓抬起头,居然笑出来:“你信不信,我能杀掉比我大一倍的狮子,却从未想过要走出笼子一步。”
兄长不作声,拨弄着炉子里快燃尽的炭火。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离开了笼子,谁把食物送到我面前?为了活下去,我又要跟人打个你死我活吗?”它轻松地像在说跟自己无关的故事,“所以我不走。反正他们谁也不知道,以他们的本事是不可能杀掉我的。”
“就因为懒得觅食……你甚至都不反抗一下?”他瞪大了眼睛。
“我们天铁虽然无父无母,也无人教我们本事,但天铁的秘密生来便刻在我们的身体里。吃光我的血肉也无妨,哪怕只剩下一根骨头,我们都有办法重生肌骨,完好如初。”它又得意起来,“所以,我的骨头才是最不得了的。虽然那群蠢人取我血肉时我还是有点疼,但也还好,一咬牙就过去了。可惜他们熬了那么大一锅汤,给老头灌了十来天,也没能把他救回来。”
他越听越不可思议,甚至怀疑它在吹牛……哪有妖怪会懒到宁可被人吃了也不肯逃命谋生的程度?
“当时所有人都很失望,但很快就释然了,反正也只是试一试罢了。只有小哑巴最难过,啊,那会儿他已经不是小哑巴了,是个长满胡子的大男人了,他把我的骨头收捡起来,哭得跟个傻子似的。本来我还有些感动呢,谁知他后来真跟个傻子似的,给我办了个葬礼,还是火葬……”它脸上的表情跟吃坏肚子了一样,“其实就算不烧,我所有骨头都会在我‘死’后的第七天化成一小块,作为我的‘第二身’存在。结果被他一烧,我又白挨了一顿疼,他还奇怪呢,说怎么烧不化……最后还是把骨头装进箱子带到后山上给埋了。”
“第二身?”兄长的眼神落在蔡鲤鲤心口的骨头上,“倒是从没有听说过。”
他就更没听说过这般奇特的存在了,只盼它赶紧说下文。
“给你们涨涨见识。”它唰地一下钻回骨头里,转眼又钻出来,落回炉子旁边,“天铁骨砸不烂烧不化,失了第一身也无妨,大不了七日之后化第二身。这块小骨头就是我,我就是这块小骨头,是为第二身,不饿不病,不死不灭,天铁也。不是我吹嘘,第一身你们尚能伤我,这第二身,天上地下你找不到任何能摧毁它的武器。”
兄长不禁给它鼓了鼓掌,微笑:“确实厉害,可我也想不出谁会那么闲去摧毁一个毫无用处的小骨头。”
话倒也不错……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它了,就算它有这所谓的第二身,不死不灭又如何呢,普通人类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它甚至没有一丁点可以影响到他人的妖力,街边随便抓一只狗来都比它有用……
“我不过暂时保持第二身罢了,只要我想,我就能变回第一身,等到那时候,你们兄弟俩加起来都不够我塞牙缝!”它冷哼了一声,朝蔡鲤鲤那头努努嘴,“反正你们俩把这个女人照顾好就是了,既然点头收留了她,那就要对她负责到底,要是她在你们俩手里遭了什么不测,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对这样闹着玩儿似的威胁,兄长都不想回应了,只说:“我自然会对蔡鲤鲤负责,因为她是我的船员,仅此而已。”
它翻了个白眼:“你做得到才好。”
就在这时,船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却不寻常的异动,酒香未散的春夜里,隐隐围过来危险的气息。
兄长示意所有人噤声,片刻之后方才冷笑一下:“来得有点晚呢。”说罢便起身朝船头走去,他也赶紧跟上,而它自然知道兄弟俩接下来要做什么,一个字也不多说,转眼便回到了骨头里。
对旁人来说是少见的危险,对他们兄弟来说却只是家常便饭的操作。
下水之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蔡鲤鲤,她心口的骨头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它跟我说过,它跟蔡鲤鲤一起,只是为了时间一到就吃掉她。”他突然对兄长道,“它拿蔡鲤鲤当食物看待。”
“如果它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它有第二身,小哑巴可没有。”兄长嘴角一扬,“你觉得当年它宁可被人熬汤吃肉也不肯逃出笼子只是因为懒吗?”
他一怔。
“所以你信它个鬼!”兄长抛下这话,纵身入海。
他恍然大悟,摇头一笑。
看似平静的海面下,两只巨兽急速下潜。
这个夜晚的安谧与甜美,只留在船上。
所有人都睡得特别踏实。
时间在船上总是又快又慢的,不觉间,又开到了秋天的尾巴。
他们又回到了烟州。
前些日子收到楚老板捎来的信,他说已返家,去年让他们兄弟俩扑个空委实不好意思,正好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他生辰,准备在家中摆个酒席庆祝,请他们兄弟俩务必来参加,他很是期待与他们的重逢。
正好有时间,兄长拍板,这个月再不接任何生意,回烟州休整十天再出发,也好让家在烟州的船员们提前回去探个亲,大家无不欢喜。
船到烟州,他们俩要去赴寿宴,其他船员归家探望,只得蔡鲤鲤一个孤家寡人,她倒是不介意,还说正好由她留下来守船,让大家好好玩耍去。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兄长本也赞同她留下,但下了船后又一回头,见她在萧瑟的秋风里笑嘻嘻站在船边冲他们挥手的样子,却突然改了主意,让他回去把她喊上,一起去楚家吃寿宴。
蔡鲤鲤有点受宠若惊,但比起留在船上擦栏杆,她当然愿意跟着兄弟俩去凑热闹,在海上飘得久了,虽然大家伙儿聚在船上的日子也算有趣,但离开岸上的烟火气久了,难免也会怀念。
到了楚家,楚老板一见到提着寿礼的他们,高兴得连声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老脸激动得通红,说话都不利落了。
进屋落座,他们环顾四周,心想当“赶海客”果然是个赚大钱的行当,看楚家宅子的规模与装潢摆设,莫说烟州,便是放在皇城之中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了,难怪那些人宁可舍了命都不舍得放弃这一行呢。
不过辛苦也是真辛苦,看看楚老板的模样就知道了,也不过是几年不见罢了,老头瘦了一圈,原本还能见着几根黑发的头顶已然雪白一片,连眼眶都不争气地凹了下去,皮肤又黑又糙,整个人跟被榨了一遍似的,不止干瘦,精气神也大不如前。
“钱是赚不完的,人却是会老会死的。”兄长将楚老板打量一番,“还不肯回陆上安享晚年?”
“我倒是想啊,却难得很。”楚老板苦笑着摇头,举起杯子,“喝茶,都是上等的茶叶。”
他不懂茶,喝了一口,唇齿间确实一片甘香,他咂咂嘴道:“您老已经很有钱了,房子这么好,烟州能胜过您的不多吧。既是家传祖业,也该传下去了。再这么奔波下去,您老都要黑瘦成人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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