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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入冬后的一个夜晚,雨雹来到,在林祥福入睡之际铺天盖地击打下来。林祥福被爆竹般的响声惊醒,他支起身体看见窗户已被风吹开,白如蚕茧的雨雹倾泻下来,如同一张摇动的帘子,让黑暗中的屋子闪闪光。
林祥福看见了小美,她双手抱住身体站在林祥福的炕前,雨雹的光亮显示了她脸上的惊慌。这时候一块形大如盆的雨雹击穿屋顶,砸在小美身旁的地上,小美惊叫地爬到林祥福的炕上,钻进了林祥福的被窝。刚才屋顶被砸出的洞口纷纷落下来碗大的雨雹,砸到地上后犹如花开花谢。
林祥福感到小美蜷缩的身体在他怀里瑟瑟打抖,接下去像是用手抚平一张柔软的宣纸,林祥福的身体慢慢将小美蜷缩的身体铺平。他感到小美的身体正在舒展,两人的衣服紧紧贴在一起,小美的体温被点燃了,变得灼热起来,透过衣服温暖了林祥福。接下去林祥福再也听不到雨雹的响声,虽然两人只有耳鬓厮磨,没有肌肤相亲,小美灼热的体温和紧张的喘息也让林祥福沦陷了进去,其间林祥福惊醒似的感受到一次巨大的震动,仿佛房屋快要倒塌,他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返回到小美的体温和喘息之中。直到第二天打开屋门,看见一块石臼一样巨大的雨雹横在屋前,他才重记起昨夜的那一声巨响。
雨雹过后是一片苍茫的景象,冬天坚硬的土地铺上一层冰碴,如同结了冰的湖泊那样在阳光下闪闪亮。村里不少茅屋在昨夜的雨雹里倒塌,那些受伤和受惊的人站在白天的寒风里,他们的身影像是原野上的枯树散落在那里。
林祥福去村里走了一圈,流着眼泪的女人和裹着被子的孩子可怜巴巴看着林祥福,周围零乱摆着从倒塌的茅屋里捡出来的物件,一些男人正在试图重支起茅屋,于是屋顶的茅草散落开来,飘扬在寒风里,悬挂在树枝上,沾在人们的头和衣服上。一些被雨雹砸死的牲口横倒在地,它们身上看不到一丝的血迹,它们从茅棚里被拖出来时身上沾满茅草和冰碴子。牲口的死使那些女人哭声凄厉,她们坐在地上对着苍天喊叫着:
“这日子怎么过呀?”
那些脸上冻出裂口的男人们则是眼泪汪汪,他们的声音低沉可是更加绝望:
“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村南几座坟墓旁,一个被雨雹砸死的老人躺在一块木板上,与失去牲口后哭天嚎地的悲哀不同,失去一位亲人的悲哀显得平静,一块已经破烂的白布盖住死者的脸,他直挺挺躺在那里。
没有人为他哭泣,只有五个为他掘坟的男人在旁边挥动锄头,他们是田氏五兄弟,他们身上冒着热气,锄头砸在冬天坚硬的泥土里,他们的手掌震出血丝。林祥福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撑着锄头看着林祥福,田大对林祥福说:
“少爷,是我们爹死啦,被冰雹砸死的,一块木盆那么大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那冰雹还不碎。”
林祥福眼前浮现出死者生前的模样,一个干瘦的蹲在茅屋墙角的老人,他的双手插在袖管里,咳嗽不止。
二十二年前,这个人带着他的五个儿子来到林祥福家的大门前,说他的名字叫田东贵,他指着五个儿子像是数数一样,他们叫田大、田二、田三、田四、田五。他和儿子们逃荒来到这里,只是问一下,能不能租给他们田地,当时田大十六岁,田五只有四岁,趴在大哥的背上睡着了。
林祥福的父亲站在门外与田东贵说了很多话,然后田东贵和儿子们住进了与林家宅院后门相连的两间茅屋。后来田氏五兄弟相继成家后,那里又盖十间茅屋。林祥福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觉得田大忠厚,让他做了管家,他的四个弟弟一个一个长大后,就负责收租和做一些杂活。田氏五兄弟与父亲田东贵初来时,林祥福只有两岁,村里人经常看见田大驮着林祥福在村里和田间走动。
现在田大揭开那块破烂白布,林祥福看见一张破碎的脸,身上沾着茅草和冰碴子,他蹲下去,将破烂白布盖住田东贵,站起身对田大说:
“先抬回家去,用井水清洗,换上干净衣服,我去做一具棺材,再下葬。”
田大点头说:“是,少爷。”
在家中的小美听着村里飘来的这些悲伤声音,心里忐忑不安,听到林祥福回来的脚步声,她走出屋子想要问些什么,见到林祥福神情肃穆,她欲言又止。林祥福让她去里屋衣橱里找一块白布出来,小美点头回到屋里,林祥福去了木工间。过了一会儿小美捧着一块白布进来木工间,林祥福正在木料里挑选出长而宽的杉木,小美把手里的白布放在一只凳子上,看着林祥福把杉木整齐堆到地上,蹲下去画线,小美小心翼翼问他:
“是不是砸死人了?”
林祥福说:“砸死一个人。”
小美说:“这么多人在哭,我还以为砸死不少人。”
林祥福说:“砸死不少牲口。”
林祥福停顿一下又说:“牲口可是庄稼户的一半家当。”
小美问:“这是做棺材?”
林祥福点点头,随后认真看了看聪慧的小美。小美看着蹲在地上的林祥福,心想这是一个善良的男人。林祥福锯起了杉木,小美看着锯出来的杉木长度,问林祥福死者是不是个子很高,林祥福摇摇头说个子不高,说棺材的尺寸是定死的,他说了一句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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