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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未曾遇上那让你不可自拔的人之前,你所旁观的那些同生共死的爱情,永远只会虚幻得如同小说家言。然而,一旦当你自己遇到了,才会真正发现,它们居然如此真实,真实到几乎触手可及。
玄烨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底下立着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了一人身上。而那人亦是随着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一瞬黯然,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宁静。
玄烨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他知道,若父皇在天有灵,定会保佑自己,保佑这人,一直一直都如此刻一般留在自己身边。
33
一往情深深几许(下)
康熙十八年的初春,数年的分别之后,严绳孙、秦松龄、朱彝尊、陈维崧……那些曾与容若交好的那些汉族文人,又再一次重聚在渌水亭内。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怀着颓丧,不平,或者自弃的心境,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心中被压抑了太久的意气风发,甚至是文人骨子里的那种傲然的风骨。
因为他们在三月二十九日的博学鸿儒科发榜之中,无一例外地榜上有名,且大都是一等。便连只随便写了一首《省耕诗》的严绳孙,也无心插柳地被破格录取为二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容若握着酒杯倚亭而坐,看着桌前欢做一团的众人,不由淡淡一笑。
那眼见这些才学满腹却曾经落拓江湖的人,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憧憬的天地,他们心中的喜悦甚至激动,自己是全然可以感同身受的。
即便这片宫墙之中的天地,自己正令人羡艳地拥有着。但他却知道,自己心底从未真正地渴望过。
这一点,大概即便是足以称作“知己”的他们,也无从理解的罢。
低低笑了笑,到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其实不论是自己,或是他们,面对各自的人生,也终究只有顺从而已。也许正是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彼此间才格外意气相投罢。
思绪恍然间,不觉低下头,看着水中的游鱼出神,却忽地听闻一人对自己唤道:“容若?”
抬起头,见众人正纷纷看向自己这边,而那唤自己的正是姜宸英。说来姜宸英一心仕进,可无奈此次却名落孙山,只是他为人随性狷介,对此也不过一笑了之而已。
“容若怎么突然便默不作声了,莫不是心绪已随着那游鱼游到谁家去了?”姜宸英见容若神色中仍有几分恍然,不由出言调侃道。
“容若此刻心中,应是只有那《饮水词》才对罢!”严绳孙不待容若开口,便笑着替他解围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容若的心绪,自然要随着那游鱼才是。”
蓦然听到“饮水词”三个字,容若此刻才真正地收回了散漫的思绪,不由有几分歉意地笑了笑。
《饮水词》,是他最近正着手整理的词集的名字。改掉了原本的“侧帽”,取而代之的是“饮水”二字。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这如流水般温润的“饮水”二字,比任何华丽绚烂的语言,都更能描绘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整理词集就好比梳理思绪。每一首词都凝结了太多回忆和情感,它们曾经都是最真实存在于自己心头的。哪怕此刻回忆起来,仍是如昨般真切。
也许只有追忆的时候,只有在岁月在生命里划下了一道道年轮之后,人才会真真地意识到如水般潺潺流走的年光,才会感慨着叹息一句“时光如梭”。
而容若的年轮,已到了第二十五圈。
即使这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回想起过去的时候,容若却莫名地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似已经苍老了一般。每经历一次人世变迁,自己就仿佛失掉了一分年少意气。以至于这短暂的二十五个年头过去之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无心于追名逐利,无力同人世抗争。面对人生无常,他能做的,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他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侧帽翩然的风流公子了。此时此刻他所渴望的,只是于这皇城一角,于那人身侧,寻一片短暂的安宁而已。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随即举杯笑道:“一时失神,怠慢了各位,且容我自罚三杯。”说罢举杯意欲一饮而尽。
然而却忽地被朱彝尊伸手拦住,“容若无需自罚。”顿了顿,却道,“容若可还记得数日前一道去城郊踏青时的情形?”
容若放下酒杯,笑道:“自然记得。”
朱彝尊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又转过眼看着容若道:“方才我们谈及那日郊游,正叹那日匆忙,未曾留下些词句。今日此处正好一共六人,不如一人一句,联一首《浣溪纱》如何?”
“如此甚妙!”姜宸英闻言立即笑道,“这最难的作结一句便交予容若好了,权当惩罚!”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容若笑了笑道:“如此,容若自然从命。”
于是除却容若之外,其余人皆按照座次而来。为首的是陈维崧,只见他思量片刻之后,口占道:“出郭寻春春已阑。”
坐在一旁的秦松龄几乎是立即接口道:“东风吹面不成寒。”
严绳孙轻啜一口酒,接道:“青村几曲到西山。”
“你们三人之句,怎听来有些悲戚。”姜宸英摇首笑道,顿了顿,接道,“并马未须愁路远。”
“西溟此句果真恰如其人!”朱彝尊亦是笑道,“看花且莫放杯闲。”顿了顿,转向容若道,“且看容若如何作结?”
一时间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他这边。
容若垂着眼,微微思量了片刻,却一字一句道:“人生别易会常难。”
人生别易会常难。
众人闻言,不由都默然片刻。若论悲戚,上阕三人的句子与这句比起来,简直可谓是欢快了。然而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不论是欢会还是独处,纳兰容若心中似乎永远藏着一点悲哀。这种悲哀似乎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轻易地便会流露在他笔下的每一个字词中,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们心中暗暗叹息,却也知,若少了这份悲戚,便也不是纳兰容若了。
玄烨越来越觉得,只要容若在身边,自己心中就会莫名地安定几分。
也许是因为最近的这一两年里,压在肩头的事情太多太多,让他几乎都没了喘息的机会。
三藩之乱虽稍有转机,却仍不容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玄烨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战况,和朝中大臣商议下一步举措,谨慎地调兵遣将,供给粮饷……他知道,在这转折的时候,每一场小小的战役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
而另一方面,蜗居台湾的延平王郑经,却大有谋逆之势。以至于玄烨不得不颁布诏令,下令福建沿海一带实行迁界禁海。可是汉人百姓素来恋土,宁肯守着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不离开,也不愿背井离乡。即便任用了姚启圣为福建总督负责此事,但此令一出,仍是民怨载道,进展得困难重重。但于对抗台湾而言,此举却又着实举足重轻,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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