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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亦非神人,”谁知韩远之竟是出我意料般叹了叹道,“皇上历来心思极深,不杀将军,反是厚待至此,许是真心爱惜将军之才,此间玄妙老朽亦是难以参透,唯有如此猜测而已。”
我反思这半年来萧溱之举动,却是丝毫看不出什么“爱才之心”,便只淡淡道:“只是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鸿却是定要回去后殷的。”
“这点老朽自然知晓,”韩远之笑了笑,面色里却布满深意,“然将军既已明了皇上用意,定知留在此处便是正中其下怀。加之如今烽烟再起,将军此时不速速回去,却意欲待到何时?”
“韩老,您方才所言……可是‘烽烟再起’?”我恍然间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不由坐正了身子。
“原来独孤将军并不知晓?”韩远之微露诧异之色,随即叹了叹道,“难怪将军如此悠闲之态,老朽初还道将军已甘于此状,再无北归之心了。”
我闻他此言方才意识到,他方才一番天下之论原是为了激我重新燃起斗志,不由笑了笑,“韩老多虑了,鸿无一日不思北归,只叹身不由己而已。”随即又正色问道,“韩老方才所言,‘烽烟再起’又是何意?鸿卧病数月,对如今之势着实不甚了解。”
韩远之目色中闪过一丝凝重,“将军可知,南周五万大军已于数月前北伐,连克数城,如今已一举收复庐、寿二州,正奔光州而去,其势大有越淮水北上之意。”
我忽然忆起腿伤之时数月未曾见到萧溱,如今看来,他那时定是在忙于战事。不由心中一紧,急急问道:“那后殷如何?守将何人?如何能在数月间连失两城?”
“那老朽便不得而知了。只是如今以此战况来看,失了将军后,后殷之情形,怕是并不乐观。足见皇上擒将军之策确有奇效。”
“韩老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沉默了片刻问道,“我以为韩老既归隐田园,便不再涉足此南北之争了。”
“不过为‘太平’二字罢了,”他轻叹一声,“归隐田园说来容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陶潜一般,将凡尘中的一切全然弃置,只求采菊东篱,躬耕世外?老朽自知不如,只要还身处人世间,便终是抛不开这世事纷扰。”
“那么韩老此言,自是望我速回后殷,挽回颓势了?”心知答案不言自明,不待他作答又喃喃道,“此番皇上独自带我前来,若论逃离,确是千载难逢之机,只是……南周关卡重重,凭我一人之力,纵然离了此处,想要回去后殷却是难矣。”
“并不难。”韩远之眯眼露出一丝笑容,从广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
我愣住片刻,方伸手接过握在手中,触感冰凉。
定定盯着看了许久,又抬起头徐徐道:“度韩老之意,自然不会让我杀了皇上罢。”
“确是如此。皇上若有不测,必当天下大乱,这却不是老朽所愿。”韩远之淡淡道,“不过,只要皇上不及发出通缉将军之令,将军便可速速安然北归。将军以为,可是如此?”
我将手中之物再度握了握,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韩远之见我仍难下决断,便再度开口:“皇上若受伤,此事传到前线,必将动摇军心。即便后殷未能及时退敌,周军却也有自行退兵的可能。”说罢一舒广袖朝我拱手道,“将军方才言及报医腿之恩,此便当老朽的不情之请罢。”
我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道:“皇上现在何处?”
“便在隔壁雅室。”
“那么,劳烦韩老为我准备一匹良驹。”
“自当令将军日行千里。”
我缓缓推开门,一眼便看见萧溱立在窗边。
他背身对着我,静静望向窗外。褪去了火红的貂裘,仍旧身着一袭绛色锦袍,长身玉立,衣带翻飞,观之背影便觉华贵非凡。
腿脚虽能走动,却依旧不太好使。我顿了顿,拖着沉重的右腿缓缓朝他走去。
似听闻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转了转身子,觉察到是我,便仍旧回转身子望着窗外。片刻后缓缓道:“看来独孤将军已无大碍了。”
“托皇上洪福。”我行至他身后站定,幽幽道,“只是,皇上为要何如此,我虽觉受宠若惊,而对此原由,却百思而不得其解。”
萧溱轻轻哼笑了一声,回身望着我道:“这果真如此重要么?”
我定定与他对视片刻,随即亦是淡淡笑道:“正如皇上所言,确是不重要。腿伤已无碍,我自当感激在心。”
萧溱狭长的眸子弯成浅浅的弧度,随即又转过身子,面向窗外道:“你要如何感激朕?”
我并未应答,只是是抬脚缓缓朝他走近,笑道:“不知皇上希望我如何感激?”
萧溱顿了顿,转过身来,目光里似是有些诧异。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生生被打断。
我忽然伸出一手扯住他的前襟。萧溱目光里的诧异被顷刻被放大了许多,下一刻却微微眯起眼,随我手中的力道弯下了身子。
我从他眼中看着自己此刻正带着笑意,仰起脸狠狠朝他唇边凑过去。
却在即将触到时猛然停下。
然后,萧溱身子猛地一僵,一把推开我,退身踉跄几步靠向窗边。
血顺着他的右肩不断淌下,很快在他绛色衣衫上沁出一片深红的印记。
他眉心因疼痛而狠狠敛起,伸手握住右肩头的刀柄,缓缓道:“独孤鸿……这便是你感激朕的方式?”
我在他猛推之下亦是仓皇退了数步,略略站定,淡然笑道:“上次行刺未能成功,看来果真是需要耍些手段的。”顿了顿,又道,“我绝非恩将仇报之人,只是后殷河山危急之时,我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在此袖手旁观的。”
“朕早知你不会真心归降……”萧溱右手死死握住窗沿,出语之声已然有些虚,“却未料……你当真会对朕下手……”
粘稠的腥红液体还在不断从刀锋边涌出,顺着窗台一直流到地上,已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洼。而他似丝毫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一刻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幽深和绝望。我身子微微一颤,不由退后一步,只觉一霎间心中却生了几分悔意,对自己这番卑劣之举。
“或许皇上早该杀了我。”我将视线挪向别处,竭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即转过身子径自走到门边,头也未回,“告辞。”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我隐约听见身后沉重的声响,不知为何竟心中一乱,脑海中霎然浮现出萧溱身子顺着窗边颓然滑落,倒在地上的样子,竟彷如亲见一般。
失神片刻,走出门看见韩远之静立在外。
“于是便有劳韩老了。”我与他轻轻别过,抬眼便望见风雪间立在院门口的朦胧素影,却是萧溱载我前来的白马。
“韩老可是要鸿骑此马离开?”我回身无奈笑道,“马通灵性,若知我伤他主人,又岂会安然从我之意回后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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