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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愿写字练笔，握毛笔太不舒服，又是个懒怠人物，平日里敷衍着也就过去了，今日阴沟里翻船，是栽了。顾怀袖是&ldo;能看不能写，能读看不懂&rdo;，所有的字都认识，写其实也能写，就是丑了一些。鬼画符的字迹，再次出现在宣纸上。张廷玉自打顾怀袖起笔，便盯着她手。戒尺在他手掌之中，偶有翻动，不过此刻见了她那一直打颤的手指，眉头又皱了起来。顾怀袖眼角余光瞥见他这神情，手一抖差点扔了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戒尺，戒备也就松了。张廷玉回头，忽然看向青黛，吩咐道：&ldo;你去取一枚生鸡蛋来。&rdo;闻言，顾怀袖与青黛齐齐色变，顾怀袖&ldo;不可&rdo;二字刚刚出口，便被张廷玉用那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目光给定住了，她讪讪扭过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宣纸，暗暗嚎了一句：天亡我也！手握生鸡蛋起笔写字，多少文人先辈的血泪史？每一名成功的书法家背后，必定有无数阵亡的生鸡蛋。顾怀袖嘴里发苦，心里也苦，连带着脸上也是一片苦意。她试图跟张廷玉套近乎：&ldo;先生，听说我大姐跟你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rdo;张廷玉将戒尺往桌面上一放，回身去几案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ldo;三姑娘对这些事情倒是很关心。&rdo;关心？顾怀袖当然关心了。她真想说&ldo;心疼你&rdo;，可看着现在张廷玉似乎对顾瑶芳一无所知，幸灾乐祸的心又上来了。这倒霉的未来姐夫，有得熬，指不定哪天……顾怀袖表情微微一变，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红痕，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顾瑶芳不嫁，张顾两家关系要坏；顾瑶芳要真嫁了，更是大事不好。家丑不可外扬，整个顾家又有几个知道顾瑶芳的事儿？只有自己这倒霉鬼。这张廷玉真娶了顾瑶芳，指不定要戴多久憋屈的绿帽子。内心纠结，这时候却没表现在脸上。顾怀袖没事儿人一样，&ldo;学生这不是恭贺先生将有喜事上门吗？回头我这小姨子总要多得些红包的，是先生的喜事，我也高兴啊。&rdo;这话是大实话，也是大废话。&ldo;我家大姐秀外慧中、温柔敦厚、琴棋书画样样都行。前岁圣上南巡，太子随行，问及江南才子之时，便夸赞过我爹，不过先生恐怕不知道吧？那时候，更多人都说我大姐才名远播，乃是文姬在世。&rdo;她用一副炫耀的口气，说了这一番话。张廷玉听着倒觉得没什么，细一思量，老觉得顾怀袖话里有话。可反观顾怀袖，一脸的天真无邪，真真个没心机的草包美人，这话里又能藏个什么话？饮了口安徽本地六安的瓜片，张廷玉微微一笑：&ldo;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蔡文姬。&rdo;顾怀袖秀眉挑起来，她垂眸，勾唇，&ldo;先生是没见我大姐，见了便知。&rdo;文姬乃是蔡邕之女，其本事后世多少女人比不上？她以文姬比顾瑶芳，不是她夸大，而是外面的人这样传，总之把顾瑶芳夸到天上去。可这即将跟顾瑶芳有姻亲的张二公子，竟然随口说&ldo;天底下哪里来那么多蔡文姬&rdo;，听着似乎随意，可言下之意却颇耐人寻味了。顾怀袖没说话了，张廷玉也不说。两个人只在这屋里等着，没一会儿青黛便回来了，递上来一枚浅褐色的鸡蛋。张廷玉伸手接过，修长手指转了两圈，似笑非笑扫了青黛一眼，青黛脖子一缩，像是觉得自己被看穿了，立刻低头下去。顾怀袖瞧见那鸡蛋，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果然，张廷玉将那鸡蛋轻轻放在她桌案上，&ldo;生的，握着写吧。&rdo;生的，握着写吧。这人轻飘飘一句，就要自己握着鸡蛋提笔写字了？顾怀袖一张漂亮的脸微微扭曲起来，她挣扎许久，又看了一眼还放在桌上的戒尺，终于还是将那鸡蛋放进右手掌心，而后将笔也放好，提笔写字。青黛看得额头直冒冷汗，瞧见自家小姐那颤颤的手腕，恨不能立刻出去了。刚刚张廷玉看她一眼，吓得她连眼色都忘了使。生鸡蛋一旦落下去，便要砸个烂，那时候就一片狼藉了。顾怀袖哪里还有心思观察青黛的脸色？这会儿自顾不暇呢。张廷玉摸出块西洋怀表来，看了看时间，头一日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出言道：&ldo;可以了，放下吧。&rdo;顾怀袖如蒙大赦，忙小心翼翼取了鸡蛋下来，只觉得那日子一分一秒流逝都跟三年五载一样。她松了一口气，捧着那鸡蛋，抖着手，整个人都要虚脱。张廷玉眼底划过一分笑意，放下茶杯，还是发了善心，说：&ldo;今日便到这里，还望三姑娘明日精益求精，如此刻苦，何愁学无所成？&rdo;顾怀袖气得噎住，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手里捏着那一枚鸡蛋，很想扔到张廷玉脸上。张廷玉已经走到门口，这时候顿住脚步，好心好意回头说一句：&ldo;这鸡蛋怕还是今日厨房新煮的，午时热热还能填填肚子。三姑娘，在下告辞。&rdo;生鸡蛋……熟鸡蛋？顾怀袖回想自己方才担惊受怕、胆战心惊生怕鸡蛋掉下来的蠢样，气得差点晕过去。青黛声音弱弱地，带着哭腔：&ldo;奴婢本是叫厨房给了个熟鸡蛋，可过来的时候二公子看我一眼，我便吓得什么都忘了，没告诉您……&rdo;闻言，顾怀袖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好，好一个张二公子！活该你戴绿帽子！回信消息张廷玉走在半路上，下午便直接找了张廷瓒。张廷瓒一见他就心虚，看着自家二弟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大力拍着他肩膀：&ldo;二弟难得来我这里，可是有事？&rdo;有事？张廷玉想想那顾家三姑娘，念及上午张廷瓒找自己说话时候那奇怪神情，&ldo;大哥真是塞了个好学生给二弟，二弟感激得很。&rdo;张廷瓒摸摸自己的鼻子，进了屋，绕过一扇画屏，叫张廷玉坐下。&ldo;自古看美人，那就是赏心悦目之事，虽则这顾家三姑娘顽劣了一些，资质鲁钝了一些，可一张脸能看啊。这是大哥对你好，对你好。&rdo;一面倒茶，一面笑，张廷瓒努力想着为自己开脱的事儿，只顺嘴问一句：&ldo;不过我听说顾三姑娘可是黑着脸出书斋的，你莫不是招惹了她？&rdo;张廷玉心说这与自己何干？不过是戒尺和生鸡蛋。他浅淡一笑：&ldo;自古严师出高徒，大哥将这等重要的事儿交给廷玉，廷玉自然要把顾三姑娘往好了教。&rdo;往好了教？张廷瓒嗤笑：&ldo;我跟你说啊，一见顾三小姐那字儿，我就跟着醉了。她那字不是醉汉，是走在酒池肉林的纣王，哎，你可明白愚兄感受？&rdo;&ldo;……&rdo;这形容，却是挺贴切。张廷玉也叹气，想起之前张英与顾贞观二人定下顾三先生之时，自己也在场，可万没想到这事儿如此艰难。&ldo;你嫂子最近身子不好，我得多陪陪她。难得能有些清闲日子，怕是不日便要启程回京，那时候就是想陪陪她也没时间了。&rdo;张廷瓒原本那略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忽地隐没，&ldo;你到了婚配的年纪，前两年都推说京中的姑娘跟你不合适，如今难得父亲相中了顾家大小姐，你也该成家立业。我听三弟说，你得知此事时，并不大高兴？&rdo;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廷玉没觉得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在家行二，老四张廷瑑出生之前，他恰是夹在中间的那个……眼皮子轻轻一搭，张廷玉笑道：&ldo;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rdo;张廷瓒倒觉得奇了：&ldo;我们家虽不如以往，可门第却略高于顾家的，你娶他顾家的大姑娘，因着父亲跟顾老先生的交情，定然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啊。&rdo;&ldo;兴许吧。&rdo;张廷玉也懒得反驳，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直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这种事，有和没有，对他似乎无甚影响。男儿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都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可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又跟儿戏有什么区别？&ldo;你就这模样，性子寡淡！&rdo;张廷瓒见自家二弟这模样，只叹气，&ldo;想当年多少淑女名媛上门来，巴巴要倒贴我。换了你这行二，跟全京城都没姑娘了一样。&rdo;哪儿有那么夸张？张廷玉不过是看着冷淡，虽能跟人相处，可始终较为疏浅，以是在京城之时人人都没觉出这张廷玉有什么厉害的。张廷玉自己倒也不介意：&ldo;顾家大姑娘这不是有了吗？诗书皆通，我是福气来得晚的。&rdo;张廷瓒也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便道：&ldo;反正是你娶那顾家大姑娘，而今帮着姐姐管教妹妹，想来最合适，我去陪你大嫂，这顾三的事儿，你可别找我了。回头跟你翻脸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