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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琰愈见讶异,复问:“怎么又说到许叔叔?”
这短短两句话之间的细微区别,夏晴没有在意,郑兰蕙却暗暗留了心,听他们母子继续说下去。夏晴先招呼赵琰坐下,继续说:“许沂领了尚书令?”
“几个月前的事了,不过他之后大病一场,近日才正式理事。”
“那就是了。不是兰蕙,我至今都不知道。不过这是好事,你们也应该告诉我,好备一份礼送去许府。”
赵琰一笑,问:“所以就说到许令君了?”
“许令君去世时你年纪也小,也不记得什么了罢。”
“记得,当然记得。”赵琰想了想,“那是入秋之后的事了,丧讯还是杜大人亲自上府来报的,我连当时他面无人色手足无措的神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夏晴看他一眼:“难得你还记得。”
赵琰垂了眼:“母亲莫要忘了,去世之人,是许令君啊。”
“也是。”夏晴似乎也被赵琰的口气神色勾回往昔,“那时你父亲远征刘松,人不在雍京,还是我带你们去许府祭奠的。那年许沂还小,他又瘦,缩在孝服里,真让人不忍心看。”
赵琰眉头一动,说:“母亲还是不要提丧事罢。”
郑兰蕙比赵琰略长大半年,赵琰一直视她如姊,言语间更不见外,特意问:“兰蕙姐姐想听什么?”
郑兰蕙推说:“我与许令君从未谋面,二公子随意就是。”
彷佛刻意要拨开所有惨淡的回忆,赵琰扭头对夏晴笑说:“母亲可还记得佳德八年秋天,父亲带我们郊游,足足一群人,许令君也带了畅之去。本来都相安无事皆大欢喜,但到的第二天早上,大哥和我淘气,竟把畅之推到荷塘去了。那荷塘深倒不深,就是畅之不会水,先慌了……”
经他这么一提,夏晴也想起来了,笑叱:“只有挨罚的时候记得许令君。”
“回到雍京之后,母亲不是加罚过了么。那个年过的尤其惨淡,听说李夫人来访,我和大哥处处躲,惟恐被她问起畅之落水的事。”赵琰先是陪笑,后来当真被勾动心事,笑容淡去,“还记得以前常见父亲,许令君还有何大人,闲时喝茶下棋,何其风雅消闲,总觉得不是高居庙堂的人物。又仿佛一瞬之间,只剩下父亲与何大人,难得之难得摆出棋盘,下不到一半又忙国事去了。我记得父亲还替许令君和何大人打过谱呢……”
郑兰蕙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时倒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夏晴听了径自皱眉:“只记得这些风花雪月的琐事,不怪你父亲说你不成器。”
赵琰依然笑眯眯的:“所以说虎父无犬子的俗语也不尽然。”
夏晴气白了脸,郑兰蕙连连朝他使颜色,赵琰自有办法宽抚母亲的怒气,一点不急反而冲着她笑,并不在意,还说:“听闻萧庆远去了廷尉府?”
郑兰蕙比他更吃惊:“在起州时旨上说的是大鸿胪……”
赵琰摊手:“畅之新任尚书令,有什么更替也未可知。我也只是听说,不当真的。”
……
郑兰蕙赶在宵禁前回到家中,萧庭倒比她更快一步,连公服都已换下。她见他神情有些不自在,就益发不安,深深吸一口气,问:“赵琰告诉我,你不在大鸿胪,而去了廷尉府?”
她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萧庭反而松了口气,点点头:“不错,是在廷尉,廷尉左监。”
“现在的廷尉是何戎大人,他事先可知道此事?这……”
“我是到了尚书台见了畅之,才知道的。明日才去廷尉府见何大人。事出突然,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当初决定回雍京,不是已经想到这一步了么。”
见郑兰蕙低头不语,萧庭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你看,雍京气候好多了,你也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其它的,暂时不要想吧。”
他语调亲切,竭力安抚郑兰蕙。郑兰蕙知道他用心,也慢慢定下心来,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那就不想了。”
他们携手双双坐下。这是夏晴替他们新置的宅院,一切用具都是新的,也没按萧庭郑兰蕙的喜好摆设,看上去不像家,倒像驿馆。郑兰蕙看下之后,看着下人上灯,就指着堂外那空旷的院落说:“我就喜欢许府的庭院。待过几天,我去他们府上讨些种子枝条,也种下,等到来年春天,兴许再不这么荒了。”
郑兰蕙一边说,不由自主想到在起州的宅第。当年初到,也是费劲心思种了无数花木,但起州苦寒,抽芽的植物十有八九熬不过头一个春天。几年过去,庭院里好容易在夏日有了茵茵生机,唯独围着庭院嬉戏的小小身影,再没了影踪。
她终于尝到一时意气远离雍京的后果,抛家千里,临到最后,还是要回来。
萧庭感到妻子的手蓦地开始冰凉颤抖,不由关切地侧目,他并非猜不到郑兰蕙此时所想,只是不愿提及,徒增伤感。萧庭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等之稍加镇定,才说:“纵然身浮宦海,但你们只要有意,做一双葛天之民,又有何难?”
——
注:“止为荼菽剧,吹嘘对鼎砺”取自左思《娇女》,这两句讲的是左思的两个小女儿等着喝茶的场景。“砺”本来应该做“金历”,但我找不到这个字,就用同音替代……另外,左思是晋朝人,和《有所思》架的年代有点不符,但诸位就不要追究,凑合凑合吧
有意见恳请指正。
不知不觉中,雍京的夏日姗姗而去,可暑气却没有随之一并离开。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正午时分,除了道路两旁的大树上的知了和树下的狗,再难见到什么活物;骏马飞驰而过,不免分外引人注目。
雍京内不准策马,这沿袭的是当年国都的旧制。嘉德十年丞相赵昶大败刘松而归,天子曾下旨,特准赵昶在京城宫城内策马,只是这样天大的恩旨,却也和前几年加九锡的旨意一样,被赵昶平静而坚决地辞却了。
除此之外,天子迁都雍京几十年间,再不曾给过任何臣下京内策马的恩典。
驰在大道上的几匹马都是良驹,马蹄过去,激起一线烟尘,若此时有人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个究竟,几乎不可避免地被扑了一头一脸的灰;但观者中只要有认得骑马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锦衣少年郎的,就知道,有些热闹,不仅不该管,就连看,最好也是不要去看的。
所以尽管大道上尘土飞扬,雍京内依然静,只有那些在树下不死不活的狗儿,在马蹄声扬鞭声逼近时受惊似的直起身子竖起耳朵,又在声音过去后百无聊赖地趴回去,继续享受树下的阴凉,绝不理会陡然响起的惨呼声。
直到血腥味飘入它们的鼻腔。
于是忽然之间,全雍京的狗,好像发疯一样、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这一天中午,轮到廷尉左监萧庭当值。室外阳光虽然烤人,但廷尉府内凉爽得已经让人觉得有些寒意了。廷尉府掌管天下刑罚,每日京中及各州郡都有疑难案宗呈来,待之决断。近年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特别是在雍京内,已经有些年没出过骇人听闻的恶行,廷尉府职责较之几十年前,自然轻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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