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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根先生的心思其实是很下流的。”一次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他的工人,怎么可以对主人的人品胡说八道。”
阿丽口里这么说,心里倒希望这个马丁提供一点什么信息。但是马丁不往下说了,他严肃地皱着眉头,做出一副考虑问题的模样。
当阿丽提醒里根有人拿走了他的外衣时,里根说他早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别人如何扮演我的角色,要不然我简直没法安排生活了。文森特先生倒是很会安排呢,你看他妻子表演得多么出色!”
他接连去了好几次湖边,每次都是坐一通夜。守林人总是在凌晨两点钟来同他聊天。守林人原来不是守林人,是这一带的一个“野人”,住在湖边自己搭的茅草棚里头。那时这里还没有农场。他的头发雪白,说话牙齿漏风。他一坐下来就说些厌世的话,说他已经活够了。也怪,当他“嗡嗡”地发声之际,就有小鱼儿来上钩了,一般可以钓满一桶。里根的目光越过那根红色的鱼竿落到湖对面那些黑黝黝的芦苇丛里,但是埃达一次都没出现过,她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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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园里发生的事(3)
“先前这个地方啊,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那些个女孩子,全都同梅花鹿混在一起分不清。她们一大群一大群从那边山里跑下来。到底是人还是鹿在那边窝棚里同我搞世纪大战?”
里根感到老头已经看穿了他。他希望他往下说,说到埃达,但他坚持只说上个世纪的事。
埃达是有意地踩到那条小蛇身上的,上星期她就被咬过一次了。以前她亲眼看见过一名外地的青年被蛇咬死,当时她多么害怕啊。渐渐地她就发现,农场里面的人并不怕蛇。住在她隔壁的米娜,小腿和手臂上总是伤痕累累的,却并不因此而休息一天。被蛇咬了之后,红一阵,肿一阵,然后就一点事也没有了。
埃达离开那个脏兮兮的、穿着艳俗长裙的女人之后,脚踝那里的疼痛就减轻了。她经过芭蕉林时,小木屋里的守林人在那边招呼她。埃达同这个老头子很熟,她随他进去了。
她坐在板凳上,将右腿伸出来给他看,他便弄了一些湿漉漉的茶叶替她敷在伤处。
“埃达已经渐渐地同蛇要好了啊。”他口齿不清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对吧?你和那、那什么里根先生,你们夜夜在那种地方交合,我全都看见了,那一回,你穿着黑衣钻进他家,同他鬼混了一星期,后来……我说到哪里了?对,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人。”
埃达对老头的记忆力感到震惊,她想不出话来反驳他。也许他说的那种事是发生过了,谁知道呢?守林人如此对事情不加区分,令埃达诧异,也令她着迷。她刚来不久就认识了守林人,他告诉她说,他是看见过她的,原来她和鹿生活在一起,常来他的窝棚。每次他都将里根先生说成是她的情人。一开始埃达不习惯,可是因为老头说起这事的方式太特别了,她不知不觉也被吸引过去。他常说,里根把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了,里根剥夺了他的故乡,他怨恨他。这些个咬不死人的蛇,这些个连影子都没有的橡胶树,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而里根自己游来游去的,如鱼得水。“你是不同的,”他转向埃达说,“你同这个男人是一路货色,你们从同一个地方来,你们的家乡同此地连成一片,到处有水车轱辘。我告诉你,里根来了之后,这湖里就再没来过野鸭子了。”
埃达总是弄不清老头是否对环境的改变真的怨恨,他用迷醉的语气说起过去的事,在埃达听来却是在赞美现在。他反复说这个农场是里根的农场,可是埃达认定他是里根身后一道浓黑的影子。当里根从房子里走出来时,埃达看见他身后拖着好几条影子,这些影子使他那张脸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埃达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里根才会吸引她。
敷在脚上的茶叶反而刺激了伤口,埃达感到了阵痛。她想伸手抹掉它们,老头挡住了她的手。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这个傻姑娘啊,想想那些水洼里的老蟾蜍吧,想一想你就会好了。”
埃达在疼痛中感到性的欲望在体内升腾,就像刚刚被蛇咬了那会儿的感觉一样。她红着脸费力地站起来,挣扎着向外走。
“这就对了,姑娘,可不能倒下啊。”老头在她身后说。
那天夜里,她又一次测试了湖的深度。她是个潜水的好手,她毫不费力地就走到了湖心,然后浮出水面,这样反复了几次。绿色的天空里有各式各样的呼叫声,她全听到了,她知道在岸边钓鱼的那个人也听到了,要不,芦苇为什么被他压得响个不停呢?接着,她又听到她姑姑在水下对她说话。从前姑姑常开玩笑对人说,埃达太精明了,算得出自己的死期。“一个才20岁的人就算得出自己的死期,这是不是太反常?我可不想留遗产给她,那等于是谋杀。”姑姑说这话时,两个表兄都在旁边捂着嘴笑。埃达往水下一伸手,感到自己触到了姑姑那些硬得扎手的头发,她的心因为爱和怜悯而发痛。
“你确实到了湖底吗?”过了好久,里根才吞吞吐吐地问她。
这突如其来的交合令他措手不及,事后他都找不到自己扔在岸边的那一大堆衣服了。幸亏他没有埃达那么好的眼力,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的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个不恰当的比喻:“人蛇大战。”有时他觉得自己便是蛇,有时又觉得对方是蛇。一开始做爱埃达的身体就迅速地消失了,到处是蛇所发出的“咝咝”的声音,里根被悬在性高潮的平台上挣扎,从头至尾都没能得到缓解。他记得自己仿佛说了一句:“埃达,你太可怕了。”然后就喘不过气来。不过他也许说的是:“埃达,你太美妙了。”
27
橡胶园里发生的事(4)
埃达赤着脚跑开了,那双鞋提在她的手里。
里根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他的衣服。
他对着卧房里的那面大镜子,镜子里头一片模糊的雾气,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无法照见自己的脸。昨天夜里,他的衣服弄得湿乎乎的,上面尽是泥浆,阿丽说他成了一个泥人。可是他不想换衣服,他的全身像火在烧,他在卧房里像疯子一样踱步。阿丽在门外持续地、不屈不挠地敲门。
“你帮我去弄一面镜子来。”他将门开开一点露出半边脸。
阿丽一会儿就回来了,在外面高举着一面古旧的圆镜,那是几十年前她的陪嫁品。里根看了又看,那幽幽的镜子深处始终是空荡荡的。后来阿丽就将镜子藏在身后去了。“你用不着看这个。”她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块土地下面藏着,一到夜间就会有些东西出来,有时中午,太阳当头时,它们也出来。”
阿丽笨重的身躯像老鸭一样摇摆着走开了,里根听见她下楼,同时也就听见自己体内欲望退潮的声音,那就像数不清的气泡在水中同时破灭。镜子里最先出现的是他那双绿眼睛,然后整个苍老的面孔逐渐现出来了,只是在那深处,还有若隐若现的雾气。“埃达,埃达……”里根的声音带着哭腔。窗外万里无云,酷烈的阳光晒得地上开了裂,那些戴草帽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躲在芭蕉林里头。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埃达,她就在那些工人里头。他想出门,到烈日底下去,可他的身子颤抖得这么厉害,站都站不住,他只能留在房里,“我成这副样子了。”他想道,“为什么不回到梦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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