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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兴起,说了一半才留意到房间裡远不止自己和言采两个人。谢明朗当年跟过郑晓几齣戏,彼此年纪相仿,私下也有些来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谢明朗站起来寒暄:「是,带妹妹来看戏。」

「看气色你恢复得很好嘛。」郑晓看了看谢明朗,又去看言采,最后还是把目光转回谢明朗身上,「既然你也在,那就一起去吧,也请这边这位小姐赏光。」

言采就笑:「人家请你吃饭,为什麽拉上一群人?」

「他是请我们三个人吃饭。周蓝不知道哪裡去了,你嘛,刚才估计在洗澡,只有我坐在房间裡。你看你听到陆杰的名字眼睛都亮了,真的不去吗?」

郑晓说话时自有种欢快而迷人的神色,这种神情一般只能在青年人身上看见,却奇异地在他身上保留下来。

听到周蓝的名字,谢明朗顿时觉得之前被撞倒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这时言采转过脸来,问他:「你说呢?」

谢明朗看了眼潘霏霏,发觉只要有外人在,她就再不那麽侷促不安,于是也笑说:「其实我也很想亲眼看看戏剧界已经成为符号的人物。」

餐厅离剧院只两条街的距离,一群人索性步行过去。陆杰是长辈,就由言采和郑晓陪著;谢明朗和潘霏霏则走在稍后,听前方的笑语被夜风刮过来。

这时已经晚了,走在偏僻的路上,笑声就格外响。谢明朗看他们三个人走在前面,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又晃动不定,简直像是活物。言采在抽烟,一点红光就在他指尖时闪时现,陆杰抽烟斗,路灯下的侧影显得相当有趣,而最边上的郑晓不知道正说到什麽,兴致恰高,微微扬起手来,仿佛还在舞台上。

他看得走了神,忽然潘霏霏的声音传过来:「明朗,你在找什麽吗?」

谢明朗一个定神,转过脸来,看见潘霏霏关切的神情,一味微笑:「没什麽。倒是你,冷不冷?」

「的确有一点。」

潘霏霏挽著谢明朗,听见这样的问候就理直气壮往他身边靠过去。谢明朗忍不住笑:「冬天只穿这麽一点,自找苦吃不是。」

潘霏霏朝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事先可没有人告诉我半夜还要在冷清清的大马路上步行。」

谢明朗拍了拍潘霏霏的手:「是我不该和女人讨论衣服和温度的关系。」

潘霏霏起先闷笑了一阵,但走了一段,再次地沉默起来。谢明朗觉得此时的她情绪有点低落,却不知道这低落感从何而来,索性不吭声,只当一无所察。这时前面的人已经转过街角,潘霏霏这才叹出一口气,闷闷说:「明朗,我总觉得你一直没有变。时间在你身上,过得特别缓慢。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痕迹也格外浅。」

「所以?」

「不,我就是想到了,随口一说。」她低下头去,半晌才不情愿地补上后面一句,「你当我在胡说八道。」

谢明朗也跟著沉默了,而后微笑:「会装也是成年人必要的社交能力。」

他答得这样乾脆,反而叫潘霏霏一时无话可说了。好在转过街角,那依然亮灯的餐厅,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落座之后发现是西餐厅,陆杰是这裡的常客,点单之后笑著摇了摇头:「真是老了,什麽克不动了。以前我下戏来这裡吃饭,点这麽大一块牛排,还能再喝一品脱的苹果酒。」说完拿手比划一下,看得潘霏霏目瞪口呆。

食物没来之前他们继续聊天。谢明朗之前还担心潘霏霏不自在,后来见她正兴致勃勃和郑晓说著什麽的样子也就放下一半心来,转而去听言才和陆杰之间的对话。而这两个人聊得也在兴头上,等食物上来之后也没有中止的意思。

听到一半,谢明朗忍不住插话:「你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被问到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陆杰指著言采说:「没有,但是不是没有过机会。二十多年前我在物色一个年轻演员演我的儿子,有人向我推荐他,我也觉得他不错,结果他却不肯演。」

言采赶快说:「当年不肯上舞台,是我太不懂事。现在再重头来过,希望不会太迟了。」

「不迟不迟。」陆杰笑著摆手,银髮在灯光下闪著暗暗的金光,「就是我太老了,没有机会再和你们年轻人演戏了。说来也巧,当年我第一次演主角,用的化妆间就是郑晓那一间。」

说话间他浮出追忆的神色。谢明朗就坐在他对面,不免想,老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总是迷人的。

午夜刚过陆杰的家人来接他,这顿宵夜就此散了。彼此告别的时候潘霏霏似乎不敢看两个人的眼睛,一味低著头,说:「那我走了。」

看著她掉头大步离开,谢明朗瞄了一眼身边喝得眼睛都在闪闪发亮的言采,忍不住苦笑:「你眼看是不能开车了,唯一能开的又跑掉了,那就我来开吧。」

「或者我们打车回去。」

谢明朗看著空荡荡的街面,忍不住笑出声来,挽住言采:「我保证我的手还不至于没用到不能开车,走吧。」

车发动之后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谢明朗盯著路,言采就盯著谢明朗的手,这样开过几条街,言采才放鬆地靠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开口:「你知道吗,传说中有点年岁的剧院都有鬼魂游荡在其中。守夜的人老是在凌晨时分听见化妆间裡有人在背台词,但打开门一看,却什麽人也没有。于是他们就说是当年曾经在剧院登台的演员们,因为怀念此地,魂魄至今徘徊不去。」

「嗯。」谢明朗许久不开车,手有点绷著,听到言采的话虽然想回应点什麽,却不敢分神,只应了一声。

言采反而笑了,举起一隻手,遮住眼睛,继续说:「所以说不定若干年后,我的鬼魂也游荡在哪个剧院裡。」

正好前面是个红灯,谢明朗一边减速,一边说:「你确定不会游荡在摄影棚裡?」

言采至少看起来是愣了一下,才加深笑容:「就是不知道我抛弃的地方是不是还能让我回去。」

谢明朗暗自皱眉,说:「你什麽意……」

话没说完,不妨言采凑过来,扶住他的脸开始亲吻。言采指尖弥漫著烟草的气息,口腔裡则是淡淡的酒味,纠缠起来之后谢明朗有一刻短暂的失神,等意识到车子还停在路口,他忙推开言采,定了定神,说的却是:「今晚住市里吧,我很想念那间老公寓。」

言采看著他微笑:「也好,我们是很久没有回去过。」

谢明朗踩下油门,补充了一句:「你可能不信,目前为止我有过的最好的回忆,有一部分就是在那裡面。」

言采还是在笑:「为什麽不信?我也一样。」

谢明朗看他一眼:「那就希望彼此的回忆裡都重叠的部分。」

言采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今晚愉快吗?」

「很愉快。戏很好,我都好奇你们几个人在演了小半年同一场戏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的。不过这次有点可惜,你似乎没有打动霏霏,她倒是被郑晓和周蓝感动了。还有见到了陆杰,这更是意外之喜。他到底多大年纪了?好像自十多年前知道他起,他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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