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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岚娅看见谢明朗先下了车,却没先打招呼,而是走到另一侧车门,从中抱出个圆乎乎的孩子来。她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谢明朗,你们几时养起孩子来了?」
谢明朗听完极其镇定,指著此时出现在大楼门口的言采,面不改色地说:「我养他都养不过来,还养什麽孩子。」
程岚娅一怔,迸出笑声来,起先还有所遮掩,后来越想越得趣,笑得弯下腰去;谢明朗对著言采笑一笑,等她笑够了,才继续慢悠悠地说:「这是我妹妹的心肝,临时交给我而已。」
番外四:日影飞去
对言采感兴趣,纯属偶然。
那段时间导师在编一本有关过去三十年间国产电影的书,而我正在做的论文也正好和那一段时间的大众文化有关,为了给导师和自己找资料,镇日在音像素材的海洋中翻滚。
某一天离开图书馆之前,鬼使神差一般随手借出一份距今大约五十年的纪录片,这片子本身和我的论文没有关系,当时拿起来也只是单纯好奇学校图书馆裡居然还保留著年代如此久远的纪录片。回到住处后,本来打算借著吃晚饭的半个小时把它看了,谁知道却被其中的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迷住了。稍后字幕出现,当看见演员表上列著『言采』二字,一瞬间惊讶得无以复加。
我不敢相信这张脸的确是言采的,按下暂停键,倒回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片子裡他出现的镜头很少,到了最后索性定格,总算在那张脸上找出日后的痕迹,立刻也就觉得这的确是同一个人了。只是看著当年的他,再想想更熟悉的言采的模样,惊讶尚未挥去,感慨已然袭来:再怎麽沿著理想的轨迹老去,岁月还是无情。
在我有记忆以来,言采就没有年轻过。当然就他的年纪,已经不可能是我这一辈人会去关注的演员。对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中时候看他在金像奖上作颁奖嘉宾,人是老了,但一双眼睛还是光彩逼人,饶是当年一门心思全扑在他身边领奖的那个人身上,旁人于我几若无物,还是有那麽一两秒种,心裡闪过「真是个迷人的老头」这麽个念头。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种讚美已经是极限了,绝对不会心血来潮的找部片子来看看,就连娱乐版上偶尔之偶尔看到名字,也是无甚兴趣地快速掠过。不过事隔多年,不知道是不是能稍微沉得下点心来,还是说整个审美趣味有了翻转,在那一夜的惊鸿一瞥之后,寻找资料的时候,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一下是否有和言采相关的内容。而随著工作的进展,一些有趣的细节慢慢展现,对于一个在演艺界沉浮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他的一生也的确如同一齣高潮迭起的剧码:二十多岁崭露头角,三十四十岁间大红大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裡,他甚至没有演过一部电视剧;然后就是在大银幕上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的十年,当然这种『消失』只是相对的,他转而活跃在戏剧界,不时客串独立电影製片人,一直到五十几岁再一次拿到金像奖的提名,这才又开始以一年一部的频率接演电影,但直到二十年后去世,言采工作的重心却再也没有回到大萤幕上去了。
无怪这近三十年之中,论及电影,关于言采的消息不多,但略一涉及戏剧舞台,资料就可称得上丰富多彩了。
此人的一生和演艺界中人所走的一般道路大相径庭,我既然在查他的种种,对此也不免好奇。好在隔壁系裡对这种陈年人物的老八卦瞭若指掌的前辈总是有那麽几个,后来一次学院的餐会上,随口一提,说在给老板准备资料的时候忽然对言采这个人有了兴趣,尤其觉得他走的路颇不寻常,果然引来在座某几人会心一笑,其中一个率先开了口:「言采这个人,有的是比电影还精彩的故事。只是人走了,茶水也凉了,不要说年轻人,就连再老一辈的人,可能都忘记了。」
适当的八卦让遥不可及的人变得人性可亲,所以普罗大众才会对公众人物的八卦抱著始终不灭的兴趣,我亦无法免俗。越是这样欲说还休,我越是好奇,追问:「不要话说一半。你们感兴趣的,大半是风雅的八卦,我虽然是演艺界旧事的门外汉,但也得淮我偶尔附庸风雅一次。说来听听。」
「你有没有发觉言采的事业被分成了两截?」
「我就是发现了才好奇。这个关子卖得太长了……」我忍不住皱眉抱怨。
不料这个关子还被卖定了:「八卦这个东西,还是自己找来的有趣,你就在替你老板打工的閒暇翻找一下,言采的八卦,虽然老,还是好找的,学校的图书馆不够用了,那,去国图翻老报纸,保证妙趣横生,物有所值。」
说完还不知道是不是好心地提醒一句:「对了,今年年初才出的那本言采的传记不要看,一来会降低寻宝的乐趣,二来传记作者的立场太昭然,有些章节让人看了不太喜欢。白璐,找老新闻的乐趣是随著时间的推移而成几何倍数递增的,不要心急,到时候我们可以交流心得体会。」
这话说得好生可恶,轻飘飘一拨,不肯落在实处,还弄得人心如猫抓。不过这倒也的确激发了我某种程度上的热情。几天后,在国图的报刊查阅室裡,当我拿著一张新近整理出来的年表向管理员要求翻阅某几个特定年份的画报时,在等待过程中的某几个瞬间,我的确是觉得自己有点发疯的。
寻找的过程远没有想像中顺利。当然绝大部分责任在我。翻老报刊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当在某个角落看到今日紫红一片的人物当年也不过青涩如此,总是忍不住想笑,读著读著就忘记了时间,有些人几年间彻底变了模样,有些人却是本性不变,这些都在一篇篇的报导裡留下微妙的痕迹。文字或许对于影像作品不算个很好的载体,但论及其补充性的乐趣,又别是一番滋味。加之翻看陈年报刊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也是替导师和自己准备资料的好来源,抱著这样多的目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大把时间过去,笔记本上记了一堆材料,都是有用的,却和初衷相差甚远了。
週末又在图书馆裡坐下,手边是十年前的整整一年份的画报,堆得老高,经过者无不侧目,我就对这样的目光报以一笑,继续干自己的事情。裡面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很多,涉及言采的依然很少——因为这段时间翻老八卦翻得兴致太好,对于他的兴趣又下去一些。看到午饭时候,口袋裡的手机振动起来,看到打来的人是意明,这才想起早早和他约了午饭,心裡暗呼一声不妙,走到走廊上接了电话,毕竟我理亏在先,声音放低几度:「意明,对不起,我正在过来的路上,你再等我一下。」
意明是我大学时候室友姐姐的同学,我和他在一起泰半是由于室友的撮合。几年下来,感情已趋于稳定。他是建筑师,但似乎还有什麽家族事业,我不问,他也不主动说起,只是有一两次约会时候接到电话,甩下我赶回去处理,后来道歉的时候略略提起,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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