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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兰将下巴搁在杯沿上,笑盈盈地说:“明知故问,我天生胆子小嘛,想多练几年魔法再出去。”
对于这次突袭,乔伊亚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他已经连哄带骗用过了所有想得到的办法,试图让普兰答应与他同行,可普兰一直不肯松口。乔伊亚只好放弃,转而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每天绕着利安娜湖泊跑一圈,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生病。”
“好啊。”
普兰欣然点头,张嘴喝了一大口羊奶,腮帮子鼓鼓的。
乔伊亚为他抹去唇角的奶渍,又握住了他的手,逆五芒星与正五芒星背向而叠,彼此吸引:“普兰,答应我,这几年……我们都要好好的。”
普兰望进他的眼眸里,温和地笑起来:“嗯。”
这天晚上,当夜莺刚唱完第一支曲子的时候,乔伊亚早早地睡了。
普兰没有离开太远,他站在屋外,清冷的风夹杂着些许湿气钻进了衣服里,有些冷,握着法杖的手也微微颤抖。他捂紧领口,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举起法杖,在空中划下了一道美丽的星轨。
“我以祭司之名奉上女神的锁匙,囚牢里的魂灵,你自由了。”
法杖顶端的猫眼石洒出了一圈银色的星辉,覆盖在乔伊亚的木屋上。周围树影里飞出了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围绕在普兰身旁,就像夏夜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午夜,西海崖。
咸涩的海风呼啸着卷过映加海,十几米高的巨浪在滚滚轰鸣中迎面扑来,击打礁石和崖壁,砸开了一道密而白的瀑布。一只成年长翼鸟立在悬崖最高处,向两侧展开了它长达十二尺的翅膀,蓬松的羽毛被海风吹出了一层层起伏的波浪。
它即将迎来生命中第一次真正的远行,快乐得不能自已。
普兰靠在它身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打破女神的囚牢花去了他太多体力。
乔伊亚正在鸟背上沉睡,面容平静,神色安详。普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他的心跳声,半晌,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片曾经因为诅咒而无法到达的崖壁上,乔伊亚的心跳平稳如常。
普兰知道,这代表他的乔伊亚终于不再被女神禁锢,可以真正地飞往自由了。
他掏出一枚金属吊坠,将细细的银链子挂到乔伊亚的脖子上,小心地纳入了衣领里。迟疑了一小会之后,他又解开乔伊亚腕间的木质手环,放入了自己的衣兜。
他低下头,亲吻乔伊亚的额心,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乔伊,我的乔伊,我会永远记住你,就像你也会永远记住我一样。
普兰看向长翼鸟,像父亲嘱咐孩子一样温柔地说:“小乌,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把我的乔伊托付给你,请你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去维多利亚大陆,再也不要回来。”
小乌伸长脖颈,发出了一声清亮的破空长唳。普兰摸了摸它的颈羽,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月亮在浓云中穿梭,星辉照亮了翻卷的浪尖。
普兰后退一步,面对汹涌如怒的深海,平静地说:“小乌,去吧。”
悬崖边缘,小乌用力一抖颈羽,迎风展开了它宽阔的翅膀,接着前蹄悬空,后蹄猛地一蹬,身体似箭矢疾射出去,沿着一道完美的弧度擦过浪尖,逼向了水面。在快要沾到水花的一瞬间,它突然轻盈地斜刺上拉,向着月亮的方向飞去。
“乔伊,再见了。”普兰望着月盘中央越来越小的黑点,微笑着挥了挥手,“我亲爱的乔伊,再见了。”
般萨岛还在安详地沉睡着,只有西海崖独醒。普兰站在最高的悬崖上不停地招手,直到长翼鸟最后一抹身影也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转身绕下西海崖,开始沿着隐没在黑暗中的道路奔跑。
他跑过黑沙弥漫的落日山,那儿的土地上曾经流淌过他和乔伊亚的汗水;他跑过树影婆娑的黑森林,那儿仿佛还闪烁着通往古音之井的五芒星印记。最后,他在湖畔的一簇风铃花旁边停下,把乔伊亚的手环和自己的手环扣在一起,藏进了喇叭叶里。
乔伊亚,这样,我就永远能听见你的声音了吧。
许久之后,东方的海天之界出现了一道湛亮的光芒,沿着水波荡漾的海面直铺过来。朝霞浓墨重彩地涂满了天空,唤醒了般萨岛一夜沉睡的生灵。
普兰静静坐在利安娜湖边,欣赏着他生命里最后一轮喷薄攀升的旭日。
11流幕幻镜(上)
盖娅历一千零三年冬,维多利亚大陆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酷的寒流。
西北之地的曼弗伦驿道千里冰封,艾加峡谷大雪纷飞,即使是最贪心的狐狼皮贩子也被风雪吓破了胆,不得不改道南岭。意欲北上的旅者们大多选择留在中央城邦暂避,前往白烟洲的寥寥无几,曼弗伦驿道上只有稀疏几粒被风雪掩盖的人影。
七天后,白烟洲终于放晴。
日光难得炽烈,将奥德瓦雪原照作了一片闪耀的银箔,铺天盖地明光晃眼,刺得人无处躲藏。红松树顶部的积雪被太阳晒化了,大块大块摔落下来,在山坡背风处一栋木头房子的屋顶上砸得粉碎。
一个年轻男孩从松林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只皮毛油黑的动物,在雪野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木屋主人里昂大叔听见碎雪声,利索地打开了门:“乔伊亚,弄了只什么回来?”
“短毛紫貂,成年的。”乔伊亚扬起胳膊,向他晃了晃陷入昏迷的小家伙,“风雪太大,山鼠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只有它冒冒失失在林子里瞎窜,正好倒霉撞见我……大概是饿坏了吧。”
里昂大叔接过紫貂掂了掂分量,满口夸赞,转身进了木屋。乔伊亚拍掉肩头的落雪,在门边石块上蹭干净脚底,也跟着进去了。
乔伊亚是三天前被猎户里昂捡回来的,现在暂时借住在这儿。
当时他孤身一人昏死在曼弗伦驿道的支路上,连绵不尽的飞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将他彻底淹没。幸好身上那件赤红的披风足够显眼,里昂大叔驾着雪橇路过,一下子就在凄茫遮眼的雪雾中发现了他。
里昂大叔把冻僵的乔伊亚扛回小木屋,用一大碗热羊奶和一大碗熟羊肉救活了他,没想到乔伊亚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流幕幻镜怎么走。里昂大叔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木棍追着他揍了一顿,边揍边吼:“你一个年轻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找什么流幕幻镜?那玩意儿是你背个包裹晃两步就能找到的吗?!死崽子,牙还没长齐就出来咬狼!”
让里昂大叔丧气的是,他花了整整三天也没说服这个执拗的小伙子——乔伊亚相当坚持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对寻找流幕幻镜报有某种异乎寻常的执念。
尽管只有二十岁,但乔伊亚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了。他在维多利亚大陆独自冒险了三年多,干过很多让里昂大叔都佩服的事。比方说,他曾受困虬龙殿,靠劫持枭龙幼仔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也曾误入十八地鬼集市的赌场,手起刀落,斩断了两根入颅鬼栉,砍翻了六只拔肋妖魑,扛着一袋黄金潇洒离开。上个月横渡塔苏河的时候,他还把企图谋财害命的船夫五花大绑踹下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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