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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第3页)

董谦这才明白,她是在给自己穿耳孔。只有女子才穿耳孔,戴耳环,他们为何要给我穿?当他慌乱猜测时,那仆妇又依样给他的右耳垂也穿了个孔。随后那中年男子和仆妇一起出去了,丢下董谦捂着耳朵,愕然莫名。

第二天,那仆妇来送饭时,查看了一下董谦的耳垂,抽掉了两根红线,在耳洞里各插了一根茶杆。过了两天,连那茶杆也抽掉了。董谦没有镜子,早上洗脸时映着盆里的水照了照,两耳耳垂都留了个小孔,他羞得手都发抖,这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却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幽禁在那个宅子里,他屡屡想逃走,但院子里始终有一个壮汉看着,再一想范楼的事,还有父亲那封告密信,他只能在这里等着。整天无所事事,心中烦懑,书也读不进去,日夜想念父亲和侯琴,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天那仆妇和院里的壮汉说“明天就寒食了”,他才知道已经快一个月了。

寒食那天晚上,那个中年男子拿来一件紫绸衫,让他换上,又给了他一个青缎小袋子:“揣在怀里。接下来两天,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

他忙接过来揣好。这时,走进来两个人,之前都没见过。其中一个壮汉鼻头很大,他手里拿着条大麻袋,让董谦钻进去。董谦又怕又愕然,却不敢违抗,只得钻了进去。麻袋口被扎紧,随后被提起来,悬空晃荡了一阵,又被放了下来,之后身子底下摇晃起来,随即响起车轮声,他知道自己在一辆车上。行了一段距离,他又被拎了起来,感到自己被搬到了一个地方,又放了下来,之后再不动了,外边也异常寂静。

他窝在麻袋里,像是被扔到某个漆黑荒野,出生以来从没这么恐惧过,却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疲极睡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他,他想伸伸腰腿,手足触到麻袋,才想起来自己在麻袋里,忙停住不敢再动。那两人的声音从未听过,说的话也听不懂原委,他只记住了一句:“先去吃饭,中午把麻袋送到船上,就没我们的事了。”

两人关门出去了一阵,回来后,拎起了麻袋,又放上了一辆车,一路车声人声十分喧闹,麻袋只透进些微光,看不到外面。行了一段距离,他感到又被拎了起来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听木头吱呀声和水声,似乎是船上。他被放下后,头顶一松,麻袋口被解开了,他伸出头一看,身边一个身穿短葛的年轻男子,端着一只碗,笑着说:“渴了吧?喝碗水。”

董谦早已又饿又渴,忙从麻袋里伸出手,手已经僵麻,勉强端住碗,大口饮尽。年轻男子接回碗,笑望着董谦。董谦觉着他笑得有些怪异,但在麻袋里蜷得浑身酸痛,趴伏在地上动不了,环视四周,是在一小间船舱里。趴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头脑昏沉,眼皮沉重,不由得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觉自己仍躺在小船舱地板上,麻袋不见了,那个年轻男子也不在。他爬起来走到窗边向外一看,船在河上行驶,看对岸房屋景致,十分熟稔,竟是汴梁东郊。再看日头,大约是上午巳时左右。居然已经过了一天。

外面传来一些人声,他心里纳闷,回身过去拔下门闩,打开了舱门,外面是条狭窄过道,对面也是小舱室,门关着。他探出头向左右望望,见船头船尾都有船工在走动。他想起应天府那个中年男子所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便不敢出去,掩上门,回身望着舱室,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正在茫然,忽然听到门被打开,他回身一看,一个身穿青锦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着有些眼熟。那男子随手关上门,插好门闩,盯着董谦看了两眼,忽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剑,拔开剑鞘,朝董谦逼过来。董谦惊得忙往后倒退,那男子神色严峻,目光却似乎有些犹豫。董谦忙问:“你做什么?”

那男子似乎没有听见,两步逼近,举剑就向董谦胸口刺来,董谦忙往旁边躲闪。那男子一剑刺空,似乎有些恼怒,反手又刺了过来,董谦又慌忙躲开,但略迟了一些,一阵疼痛,左臂被剑刺中,脚底又一滑,摔倒在地板上。

那男子眼中射出寒气,已再无犹豫,举剑又朝他狠狠刺下。董谦虽然读书多年,但体格仍健,而且小时候也曾顽劣过,惊惧之下,唤起本性,一把抱住男子的左腿用力一拽,男子没有防备,猛地跌倒。董谦这时为求保命,已忘记一切,疯了一般扑到男子身上,双手抓住他的右臂,照着幼年时对付大男孩的办法,张嘴就向男子握剑的手狠狠咬去,一口几乎将一块肉咬下。那男子痛叫一声,手中的剑随之跌落。

董谦忙一把抓起那剑,身下的男子却忽然挥拳朝他脸上击来,一拳正击中鼻梁,一阵酸痛,眼泪顿时涌出,董谦也随之侧倒在地上。那男子趁势翻起身,伸手来夺短剑,董谦双眼被泪水蒙住,看不清楚,急痛之下,一肘将男子捣开,随即攥紧了短剑,向男子刺去,“噗”地刺进男子身体。男子挣了两下,随即躺倒。

董谦忙擦掉眼泪,这才看清,短剑正好刺中心口,男子已经不动。

看着那人面容,他才忽然想起来:这男子叫郎繁,“东水八子”的“剑子”。

第八章男儿不外露

医书言手足痿痺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程颢侯伦独自走到汴河河湾僻静处,坐在草坡上,看着夕阳下河水泛涌金波,心里却荒冷如冬。

幼年时,他性情并不像这样,爱说,爱笑,爱跑跳。他父亲却说“男儿不外露”,不管有多少忧喜悲怒,都不能露给人看。一旦露出去,便会被人逮到软处,那时就只能任人摆布。于是,他慢慢不敢说,不敢笑,不敢轻易表露。性情也就越来越拘谨畏怯。别人来亲近,他不能露出喜或不喜;别人来欺辱,也不能露出恨、怕或怒。

起初,他和妹妹侯琴还能做个伴,但父亲又说“男儿要成事,先得远女子”,不许他和妹妹亲近玩耍。这样,从孩提时他便没有一个伙伴,哪怕去了童子学,也始终一个人来去。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读书。然而,只要一捧起书,他就会犯困走神,一旦被父亲发觉,肩背上就会狠狠挨一竹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没有人可以去商量,便在心里想出一双瘦骨嶙峋的黑手,只要走神,就让那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狠狠扇自己耳光、掐自己脖子。这双手陪了他十几年,监看着他一路艰难考进太学,又费劲气力才终于得中第五甲进士出身。

侯伦以为自己总算熬出了头,却没想到这才进到真正的难场。朝廷冗官太多、阙员太少,他又是最低一甲进士,迟迟轮不到职任。大宋俸禄分成官阶本俸和职任钱两部分,他没有职任,又只是从八品的官阶,每月只能领四贯钱的本俸,而且时常被克扣,领不到足数。

八年前,他一生谨慎的父亲不知怎么竟记错了赈灾官账,被免官罚铜,他家顿时陷入困窘,幸而祖上还留了点田产,才能勉强过活。他这四贯俸钱,虽不多,但至少能让家里宽活一些。他父亲却一文都不让乱花,让他省出这些钱,去结交一些当权的官员。

四贯钱能结交什么人物?在像样一些的酒楼正店,一顿至少也得花十贯。何况他自幼就被教训不能外露,稍微生一些的人,连话都说不出。他只能学人家,写了些拜帖,每逢节日,就往各个京官的府里挨个去投。他只是一个微末进士,这样的投法只如雪片落江湖,点滴影响都没有。

后来,他开始跟着同学到处去聚会,这个法子倒还生了些效,渐渐能和一些人说几句话。其中有两个人对他另眼相看,还能笑一笑,多说几句。其中一个姓蓝,是吏部一位员外郎家的幕客,另一个姓黄,是工部的一位主簿。两个都是在部里能说得上话的人。

侯伦便将自己的四贯钱分成两半,每月都去买些看得过去的礼物,分别送给蓝、黄两人。半年后,两人都透了些口风,说愿替他进言。侯伦欢喜得不得了,只是财力实在有限,人前又不大会说话,想更殷勤些,却不知该怎么做,只有加意赔着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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