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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头入了眠,夜间迷蒙中听到屋外滚过几声春雷。再睡着时,便做了个梦。王爷与她在白水河畔散步,他素青的袖摆被风鼓着,一直打在胳膊上。那袖子的力道可大,忽把她掀河里去了。她“哇啦”一声尖叫,又要王爷拉住了手腕子,直接从河边上拽了回来。身子在他手劲下打个旋,落他怀里去了。她胸口“噗通噗通”地跳,想着往下又是什么呢,便见着王爷往她凑近了脸。距离从一尺缩至一寸,心肝几乎跳到爆炸,眼见着就要亲上了……
“啪!”
苏一腾地从床上翻坐起来,捂住脸。愣了半晌才瞧见站在他床前的苏太公,一脸气哼哼的模样。她把手放下来,一阵心虚,喑着嗓子问:“爷爷,你打我做什么?”
“不打你不醒,整镰刀湾都听到了!”苏太公瞪大了眼睛,声音却压得低,“你瞧瞧你睡觉时都叫的什么?叫王爷!哪个王爷,你倒是跟我说说清楚!我瞧你是越发魔怔了,还有什么你不敢想的?甭说王爷,只看看沈家的三小姐,他周家受得起么!”
苏一涨红了脸,默默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嘴里嘟哝,“爷爷,您想哪去了,我可从没肖想过人家王爷。我不过是做了个梦,叫风打水里去了,那时边上正站着王爷,才叫他呢。”
“甭管你为的什么叫他。”苏太公仍是气鼓鼓的模样儿,“早前惹的一身伤,你又忘了不是?你这叫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哎哟……”苏一伸出手压下身前的被子,“爷爷您别说了,该怎么我心里有谱儿,断不会做那脑子抽筋儿的事。你可把心搁肚子里放稳了,别弄得自己不畅快。您这么一大早上的跟我嚷嚷,我这一日的心情都好不起来,还干活不干?我不干活,谁养活您?”
苏太公瞧她有些生烦,自己再说也是招没趣儿。瞧她那语气说辞,应也是没有攀高枝儿的心思的,遂也把气摁下了。转了身要走,忽又转回来,“你知道就好,爷爷是怕你犯糊涂。咱们招惹不起那些人,你一定要记住了。甭说王爷他瞧不上咱们这样人家的,便是真瞧得上你,能是真心待你?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再退一步说,他就是真心的,可大庆殿里坐着的那位能是死的?咱们是什么身份,你的名字能入皇家玉牒?”
苏一吐了口气,使劲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苏太公不再车轱辘话来回说,转身打了门上花帘儿出屋去了。
苏一拉着被角儿仰趟下去,长长吐了口气。她也没想对人王爷生心思,可那心思是她自个儿能控制的么?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可难道低微的人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也没有么?她不说出来便是了,搁肚子里自己知道,得了空能见他几眼,说说话,也就足够了。
只是刚才的梦,可惜了……
苏一拍拍自己的脸,把梦里的场景甩出脑子去。听得外头公鸡打鸣,便穿上衣裙起床。手上一面束好腰带,一面穿上鞋子,到外头井边打水去。夜里下了雨,地面有些湿。井边生了青苔,走不稳会滑步子。她小心翼翼打了半桶水上来,自个儿洗漱了,余下拎到正堂里给苏太公,招呼一声儿便往铺子上去了。
这两日铺子里冷清,一日里凑不上两个上门的客人。她坐在桌边打首饰,心里暗忖着怕是憩闲苑也折了不少客人。王爷突而门也不出了,叫那些个想瞧热闹的,没处奔去。一些日子下来,也就不惦记这一桩了,人也就少了。
下晌日头偏了西,打下一截阴影在门前。苏一干活干得累了,从小桌边起来,倒了些清水往铺子前去,给笼子里的绿桂皮喂水。瞧着鸟儿啄了几口,又伸手指进去逗了一阵。那鸟儿婉转地叫,在笼子里几处蹦跳,甚是活泼可爱。最好是悠闲的时候,闲闲躺在小榻上听它“唱歌”,最是有趣儿。
苏一正欢喜地逗着鸟,忽听得陶师傅在他身后长长吆喝了一声儿,罢了便是语气殷勤,说:“王爷来啦,快里边儿请。您能驾临小店,是小店的荣幸啊!”
苏一手指夹在笼缝间,头也不回。想着他师父叫生意冷清得魔怔了,居然自己迎起王爷来了。王爷在府上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因笑着说:“师父你哄谁呢?这里又没有旁人,还能招来客人不是?别叫王爷知道了,锤……”
转过身没将话说完,就与王爷撞了个对脸。苏一吓得噤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脑袋撞在鸟笼上。这怎么呢,总是背后嚼人舌根子叫人撞个正着。这会儿又不能再傻愣了,忙上去给人王爷请安,又笑着问人家,“王爷您怎么来了?”
许砚抬了脚进铺子,“听说这几日你这铺子里生意不大好。”
苏一眨巴眨巴眼——嗯,他就是什么都知道!
再往铺子里瞧,陶师傅已经拿了干净的巾栉子,把交椅擦了个锃亮,迎了他过去坐下,又规规矩矩给他请安。铺子里除了茶水,没什么其他好招待的。这会儿他又上道了些,从后头拿出套雨过天青色茶盏来摆下,给王爷倒茶。
苏一这会儿才跨了门槛进去,也立在边上伺候,不过是给陶师傅打打下手。而陶小祝这会儿出去了,也是正好的。不若他瞧见陶师傅和苏一这个样子,非得挂脸子不可。虽不会当着王爷的面儿,到底事后也会摆上一阵子。
陶师傅自然不问王爷为什么来他这铺子,人能来就是给的面子,还有问这问那的?他便什么事没有在这坐半天,自己也就伺候上半天罢了,那也是好的。等明儿人听说王爷又上他这铺子来了,自都要再来看看。因此伺候得也是百样儿揪细,生怕惹王爷不高兴。
却是铺子里正伺候着,外头不一会儿就聚了些人。瞧着都是来铺子上看首饰的,伸头往里瞧瞧,又缩回去。实则大伙儿心里清楚,人都是来瞧王爷的。不过是要矜着姿态,不能叫人说嘴。又因知道里头坐着的是王爷,到底都不敢唐突跨门槛子,便都在门外站着。
苏一看着人越聚越多,怕扰了王爷的清净,便问他,“要不我将她们支开去?”
王爷这会儿却无所谓叫人瞧不瞧的,一派从容坦然模样。他从交椅上起来,往苏一的小桌边儿坐,嘴上说:“你们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岂有撵走客人的道理。人都到门上了,自然要请进来。”
苏一犹豫,陶师傅也犹豫。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会儿他在这里,人又明显都是奔他来的,真好请进来么?他们不吱声儿,倒是外头的人按捺不住了,抬脚一溜进了铺子,自找地方站着。又佯作看首饰讨论首饰的,却是总在不经意转脸间瞧王爷。
苏一站在交椅边发傻,还是陶师傅先一步去到王爷那边儿,虾腰在旁听说话,等着伺候。王爷却并不要他伺候,抬头对他说:“你去招呼客人吧,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说罢又叫“一一”,惹得人都朝站在交椅边的苏一瞧。也不知她究竟与王爷什么关系,听这叫法是十分亲近的。
苏一身上不自在,王爷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过来。”
陶师傅明白其中曲直,自往柜台后头去,招呼那些上门的姑娘们,问:“都瞧瞧,要做点什么不是?钗环耳珰、璎珞宫绦、花钿抹额华胜,但凡你们说得出的,咱们这都做。”
姑娘自然不能不定个一两件东西,若是不定,不明摆着进来瞧人的么?这会儿要顾着面子,下手便更为痛快些。与陶师傅商量花色种种,各人都要几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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