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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后也不免多看他几眼,笑道:“国卿大人此张面具还是……”
“此张面具其实无关乎容貌五官,亦非存心冒犯太后圣仪,只因戴了这面具,臣才是商之。”商之离席欠身行礼,月华般淡远的声音轻轻飘荡在瞬间沉寂的殿间。
既敢打断太后的话,又就此拒绝太后隐藏在话间的要求,此人的胆大妄为,让在席诸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沈太后倒没有恼怒,心中只是微有讶异,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位年轻人。
那男子一身黑绫丝袍,独立殿间宛若伫于静夜下的黑玉岩,沉稳之间看似锋芒敛尽,只是如此暗淡的衣着必然衬得那张面具的醒目,犹其是面具下那双凤眸,寒凉深邃得异常,不动时若静雪凝封,动时又如碎芒破冰,偶尔的顾盼飞扬,便好似涵盖去人世间所有的光彩,睥睨之间,不可一世。
一时之间,众人噤声默默,各起深思。唯独夭绍微微而笑,在沈太后耳边说:“婆婆,我看国卿大人说话倒是十分地坦荡。”
“不错,确实是个胆大磊落的年轻人,”沈太后竟与她看法一致,语中微含赞赏,笑道,“既如此,国卿大人请坐罢。”
“谢太后。”商之弯腰,重新入席。
为何这声音越听越觉得似曾相识?夭绍在瞬间的迷茫中垂首,苦思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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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不同朝见,诸人言谈举止较为随意。酒过三巡后,宫人鸣乐起舞。本是清雅的丝弦沾上几分欢愉喜气,鼓瑟和鸣,缠绵乐声萦转在舞女的水袖丝袍间,格外动人心弦。
相比东朝贵族们的其乐融融,赵王司马徽在品酒赏舞时却是一番心不在焉的游神在外,北朝其余的使臣面对南方烟雨下蕴育而生的柔媚歌舞竟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极个别的,甚至不掩眉宇间的厌烦。唯有商之,在一旁默默喝着茶,难得一次抬眸,也只是望着殿顶上镶嵌的矫龙飞凤若有所思。
“是儿臣疏忽了,”萧璋将帅在外,心思从不在宫宴歌舞这些细节上,此刻见了北朝使臣们的反应不由也是奇怪,但只需稍一反省,他便猛然大悟,惭愧对沈太后道,“北朝贵族上马能战,下马执政,因此性格豪爽开放,许是不太适应东朝如此风雅细腻的歌舞。”
“这样么?”沈太后于金銮上早将诸人神态看得清晰,听闻萧璋的话后只淡淡一笑,“那也无妨。入乡随俗,该他们受着。”又招手唤过夭绍,问道:“你父亲生前不是创了浪击青云阵前曲,你会么?”
“会,不过……”
“会就好,”沈太后不由分说将她打断,“准备一下,压轴而奏吧,莫负我东朝当世辉煌。”
夭绍面色却是为难,踌躇一会,在沈太后不容抗拒的坚定下默然退下金銮。
萧璋望着她纤柔的背影深起忧虑,对沈太后道:“母后,那曲子刚烈至极,夭绍虽琴艺了得,但女子性柔,怕是驾驭不了。”
沈太后却摇头笑道:“放心,她既敢应下,就自有办法。”
金銮上细微的变化不曾引得宾客注意,北朝国卿商之君把弄着指间精致小巧的玉杯,漫不经心中自思忖着重重心事,正陷入沉思时,忽觉肩膀上被什么清凉的东西敲打一下,猛然回神,转过头,却见先前端坐太后身侧的紫衣小郡主此刻站在殿中角落,暗淡的光线藏不住那清灵明澈的目光。她对他微笑,悄悄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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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至酣处,乐声悠然一转,舞女婀娜身姿如细柳拂水,飘然出殿的轻盈仿佛是借着东风袅袅而逝。
一时歌舞尽消,诸人于突兀的变化下鸦雀无声,左顾右盼的不解中,忽闻丝弦铮铮颤动,琴声横空降临,竟一洗先前靡丽繁复的宫廷之音,倾泻出大河涛浪、重山压顶的浑厚深沉。
众宾客耳目一新,不由齐声称赞,转目望去殿中乐人演奏的角落,却是一惊。
不知何时所有的乐人俱已退出,那里月光萧寂,人影孤单。紫衣少女背对大殿而坐,身影纤柔窈窕。
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仿佛从远山浮云间呼啸而出、如万马奔腾的烈烈琴声居然是出自一位少女指下。与座诸人在震撼中愈发觉得心神激荡,入耳琴声气势恢弘,高昂之际好似有旭日喷薄东升,又好似万束暮霞下,血染天边,迭起的鼓号长鸣风中,厮杀搏斗,激越铿锵。长剑横抡,利箭入甲,弯刀夺命,嚎叫哀哭声如雷霆灌耳,让闻者心血沸腾,瞠目握拳难以自制。诸人正听得魂驰神摇之际,那琴声一变,又转为空旷苍茫,九万里林木摧残,萧萧雁唱,大道日丧,荒芜戈壁迎目而来,风雨闲愁,家国沦亡,哀极痛极叫人魂魄飞移,适苦欲死,招憩不来。
宾客听得悲从中来、无法自拔时,抚琴的夭绍亦觉胸口抑懑累压,肺腑皆伤,指下的力道渐渐不足,手腕一软,嘴里竟隐隐诞出腥甜的血气,她心道不妙,忙收敛神思,平心静气,指下顿了顿。
远处的鼓点声在这一刻适时飘来,如净泉淌过心灵,夭绍微笑,按着琴弦重新起奏。
鼓点缓而慢,琴声轻而柔,在天衣无缝的配合中将金戈铁马遥遥送远。细雨拂面,清风徐徐,祥和的琴声带来海之幽谧、山之奇隽,殿中诸人澎湃如潮的心境慢慢平和安静,沉迷于这般姣好的阳春白雪、明月飞瀑下,渐觉心旷神怡,惬意无比。
一曲终了,满殿华灯依旧,在宾客们难以回神的悠长沉寂中,夭绍悄然起身转出殿外,径自登上钟鼓楼。楼阁之上,月光寒凉,可映照着黑袍男子的银面,却是熠然生辉。
夭绍欠身谢了一礼,抬首微笑:“商之君果然是知音之人。”
商之静静望着她,并不说话。夜色深远,将他的身姿衬得分外地修俊颀长。夭绍眼眸一转,踩在高阶上与他对视,轻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郡主聪慧至极,”商之笑了笑,“不过郡主以后不可再抚这首战曲,免得内伤。”他放下鼓槌,转身欲下楼。
“慢着,我的话还未说完,”夭绍负手而立,清咳一下嗓子,话语骄傲道,“本宫要问你,身为北朝国卿私自南下,且化名藏身于东朝荆州军,甚至在帅帐充当军师一职,用心何在?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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