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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唯有一轮明月隔着薄云,光色淡淡。南楚大将军府上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
盛南生平生虽然极好读书,书房一侧的架上都堆满了书籍,但他到底是武将,好武事。别的不说,书架正对着的墙上就竖着就有一个榉木架子,上头悬着几种他惯用的兵器,正中间的就是他平日里最常用的红缨枪。
与其他南楚人比起来,盛南生的肤色显得略有些黑,然而他五官英挺,长眉若剑,乌黑的眼眸看上去目光如炬,倒有了一种刀锋一般的气质。他坐在窗边的紫檀小榻上,用绒布擦着拿在手上的红缨枪的枪头,目光沉沉如同昏昏的灯火,语声听上去微微有些冷:“这么说,是公主她自己不愿回来?”
跪在他跟前的是一个青衣的女子,若是易雪歌再此定然能够认出,此女就是那日劝她离开的宫女。不过是一月功夫,她竟然已经赶至南楚。那女子低着头,恭敬的应道:“是的,公主说她尚有要事还未完成,不能随属下回来。”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要直接动武劫人回来,可那是秦国皇宫,若是易雪歌喊上几句,岂不是前功尽弃?
盛南生闻言似乎笑了一声,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武器,长长的剑眉轻轻一挑,仿若自语的道:“这脾气倒是从未变过。”
他目光轻轻的动了动,如若被风拂过的柳枝,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此事先放一放,你先下去吧。”他又抬眼看了看跪在跟前的女子,淡淡道:“你长途跋涉,日夜赶路,想来也辛苦了,便在这院子里寻一处地方先歇一夜吧。”
“是,多谢将军。”青衣女子点点头,行礼过后才恭敬的退了出去。盛南生站起身来,对着某一个方向叹了口气:“想来,这次秦国又有高人出手。采儿没能劝回公主我并不算是太奇怪,然而慕姑娘却也无功而返,倒是叫盛某诧异万分。”
他话声落下,原先还站在屏风之后的慕九歌便冷哼了一声,声音清清澈澈的。她似乎正站在屏风后面用目光描绘着那绣在屏风上的春江花月夜图,细细的看着那粉色的花瓣。听到这话,她拂了拂白袖,缓缓然的从里边走出来,依旧是白色的长袍和红色的腰带,清极艳极:“我欠人一桩人情,此次是不得不还。”
盛南生似有苦笑:“所以才说是高人出手啊。能够叫慕姑娘欠下人情的,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慕九歌认真瞧了他一眼,轻轻地垂下了眼:“你不必试探我,当初叫我欠下人情的乃是萧沉曜。他既已死,人情也已还清,我和秦国再无半点瓜葛。”
“萧沉曜”这个名字,一念出来,便是盛南生都静了静。好一会儿,盛南生才接着道:“到底是天妒英才,天命不予。”他感慨了一声,即刻就转回正题——似他这样的人死人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我本来已经说通陛下改而联魏抗触,可是今日早晨,陛下召我入宫,对我几番斥责,改口重视起与秦国的盟约。”
慕九歌就站在一边,静静听着,并不答话。
“我令人往宫里打听,却听说本来还在神庙参与祭祀的玉贵妃匆匆回宫与陛下闹了好大一场脾气。”盛南生却是冷笑了一声,犹如刀剑出鞘一般的锋锐无比:“那位秦国幕后的高人倒是好手段。先是拿人情劝退慕姑娘,现在竟然还能釜底抽薪的说动玉贵妃,倒是叫我措手不及。”
盛南生的话说到这里,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慕九歌冷然扫了盛南生一眼,纤长的睫毛疏淡而浓黑,一双眼美得如同浸过冰水一般:“你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的说话。你是想问我,是谁拿人情劝我的?”
“事关重要,还请姑娘告知盛某。”盛南生微微欠身,十分恳切。
不知怎的,慕九歌忽而有些犹豫起来了。她想起那日殿中言谈自若,与萧沉曜形容极似的那个人,微微有些晃神,人名到了口上却说不出来。
盛南生察言观色,放下红缨枪,走到书房的书桌前,指着地图南江一侧的州陆说道:“慕姑娘,你看:当初公主出嫁和亲之时,萧沉曜执意要南楚将幽州作为陪嫁。幽州虽然地广人稀,但只要秦国有幽州在手,南江天险于他们而言也不过便已然少去了不少危险。幽州在手,进可以攻楚,退可以以山川之阻而自守。当初国内生乱,司马临兵强马壮又自持是天下名将,屠戮皇室,无人可拦,且公主和陛下皆为秦国所救,这才有了不得不以公主和亲秦国,陪嫁幽州之事。”
“萧沉曜用的是阳谋,秦国野心,当时便已然昭然若揭。”盛南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有力量的震撼力,空气忽然凝固了一般,“慕姑娘,你我皆生在南楚,长在南楚,想来再也没有人会比我们更清楚,南楚是如何的美丽、如何的值得我们去珍惜守护。你又如何忍心让秦国的铁蹄长驱直入,使得家国遭难,黎民受苦?”
慕九歌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是如此的复杂而感伤,如同南江江畔那轻薄绵软的雾气。许久,她才应声道:“萧沉曜已死,秦国新帝至多只能守成,将军想来也可稍解忧心。”
盛南生却摇摇头:“萧沉曜死了,他当初布下的局还未死。幽州依旧在秦国手中,依旧有人可以拦下慕姑娘,可以千里之外劝动玉贵妃,叫盛某如何放心?”
慕九歌背过身,好一会儿才道:“秦国那位锦亲王,是他拦住我的。”
盛南生得了消息,心中稍稍安稳,打算等会儿便让人去查查这位锦亲王。
忽而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有人跪倒在门外,几乎是精疲力竭的请示道:“将军,八百里加急,还请将军一观。”
盛南生打开门,从那人手上拿过密封的蜡丸,捏开之后拿出密信认真看了几眼,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慕九歌见他神色不对,便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妥?”
盛南生却用力捏碎了那纸,笑声短促而冷淡:“真是好手段!魏帝被秦人刺杀身亡,太后临朝,正式宣布对秦用兵。”
原先还可以稍稍平稳的局面一下子就被打破,魏国已然是被逼得不得不应战,否则一国之君当堂为秦国刺死却毫无作为,岂不是颜面无存,威严不再?而这种时候,有玉贵妃在,楚帝很显然是不会派兵援助魏国的。
魏国之后,南楚独木如何能支?
慕九歌稍稍凝神,细细思索片刻:“萧沉曜已死,周云起还要留在后方守住戎族,魏国未必会败?”秦国南边是南楚,北边的北魏,东边是东海,西边却是戎族人。如今将近冬日,戎族粮草不足,定然是要起兵的。若是周云起不在,如何抵得住那如狼似虎的戎族人?
盛南生却冷笑了一声:“这一回,周云起必然要亲上前线。他虽不是萧沉曜那般不败军神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魏国必败无疑。”
慕九歌吃了一惊,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而此时,周云起也在他的营帐里面看着那封被抄录而来的信件,轻轻皱了皱眉。他生了一对卧蚕眉,唇如涂丹,也算是颜色正好的美男子,因为担心领军之时威严不够,蓄了长须,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斯文成熟的气质。
那是一封周云起和魏国某位官员往来的信件。因为魏帝被刺,魏国官场大震,拖泥带水的挖出了不少事情,这封信也是其中之一。这种东西当然很容易伪造,但是据说魏国找到的乃是周云起的亲笔信,上面盖着的也是周云起本人的私印,这样一来,通敌卖国的罪名就难撇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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