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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射日八（第1页）

自从将皇帝护送回临安，岳飞便被加恩破格提拔为御营后军巡检，成了天子近臣。在皇帝授意下，他刚刚与张俊配合征讨流窜于宣州、湖州一带的叛将戚方，大获全胜，回京便受封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任通、泰州镇抚使兼泰州知州。

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有如此地位已是难能可贵，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岳飞却借着回京陛见的机会，上奏请求免去通、泰州的职务，代之以在淮南东路招集兵马之权，希望能领军驱逐金军、为国家收复该路州郡。

赵构自然不会容许他“胡闹”，将他晾了几天。岳飞知道今日朝会之后，自己便得返回镇江，心急之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哪知如此不巧，竟与皇帝对上了眼。

君心难测，皇帝本就对自己的孟浪求战不满，这次只怕……岳飞忐忑的跟在宦官身后，来到延和殿外站定，插手而立，静待皇帝召唤。

忽然，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传入耳朵，在他身前不远处，站着一前一后两个人。这呼吸声正是前面的书生所，那书生后背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他身后站着个布衣瘦削男子，双手捧着一个盛满卷轴的托盘，却呼吸绵密，几不可闻，只是躬身缩背站在原地。

看到这人的背影，多年战场厮杀养成的直觉让岳飞瞳孔微微收缩这个人，有杀气！他习惯性的把手向背后伸去，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皇宫大内。

此时一个宦官走出来昂道“宣王开道、蒯挺觐见！”前面两人立刻跟着宦官向殿内走去。岳飞听到“蒯挺”两字，心中错愕，猛地抬起头向前跨了一步，他要证实眼前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大胆！御前禁地，不得随意走动！”岳飞刚一动，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怒喝便从身边传来，一个身穿红衫的天子近卫上前一步，拦住了岳飞去路。

岳飞见过此人，知道他是天子六位带御器械中的一人，名叫刘胜，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刘大人，前面那人似乎不是好人，还请让下官过去看一眼。”那刘胜却牛眼一瞪，斥道“莫说你一个小小四品武官，便是宰相来了也得守宫里的规矩！”

此时前面两人已经走到殿门，那走在后面的瘦削男子似乎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瞥，眼角余光与岳飞的目光一碰，立刻转过脸，快步向殿内走去。

岳飞身子一僵，那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鹰视狼顾的姿态，错不了，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好！岳飞再也不能保持镇定，身子一闪，从刘胜身边掠过，大步向殿门跑去。

刘胜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此人竟然敢硬闯皇宫！他反应倒也极快，只愣了瞬间，劈手便去抓岳飞后领，另一只手已经拔出刀来。

岳飞虽然没有带兵刃，但拳脚上功夫也极为了得，后世传承千年之岳家散手，便是他以师门武学结合战场经验所创，动作迅捷狠辣，尤擅空手制敌。他上身一矮，躲开身后一抓，双腿力，猛地冲了出去。

两人这一交手，周围侍卫顿时哗然，站在偏殿周围的四名侍卫齐齐拔刀，冲向岳飞，而与此同时，殿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啊！你.....你干什么！护驾！护驾！”

稀疏的树林里，光影斑驳。两匹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左边匹马上坐着一个头顶微秃，脸颊瘦削的中年男子，而他身旁的人身材魁梧，浓眉深目，黑披肩，正是柏妮娣苦苦寻找的布里尼乌斯公爵，两人身上制作精良的盔甲，在昏暗的树林中偶尔反射出点点阳光。在他们身后，跟着八个身背巨斧的大汉。

“尼基弗鲁斯，你是怎么看待命运的？”中年男子问道。

布里尼乌斯微微低头道“陛下，我想，在神面前，人类永远都是无知的，我们应该祈祷与服从。”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摇头道“我的朋友，你还是那么的无趣。”他仰头看了看树叶间露出的天空，叹道“命运啊，与其说是注定，不如说是我们应该在何时做出选择。而上帝做的，只是给了每个人选择的机会而已。”

这个人，正是科穆宁王朝的第二代君主，被臣民们称为“好人”和“美男子”的罗马皇帝约翰.科穆宁。这位皇帝有着摩尔人一样黝黑的皮肤，身材瘦小，虽然刚刚五十岁出头，却满脸皱纹，相貌愁苦，如同一个交不起税的老农。显然，赠与他“美男子”称号的人，并不十分友善。但约翰皇帝在道德上却堪称完美，他慷慨仁慈，赏罚分明，他自己虽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对帝国治下不同信仰的各民族却也极为宽容，因此“好人”的绰号倒是颇为贴切。

正是这位其貌不扬的皇帝，在执政的二十年间，内修文治，外御强敌，将科穆宁王朝推向顶峰。他在巴尔干击败了佩切涅格人、匈牙利人和塞尔维亚人，又亲自指挥大军击败了塞尔柱突厥人，将罗马的势力重新挺进到穆斯林占据的叙利亚地区。靠着巨大的威望，约翰成为罗马与十字军联军的共同领袖。似乎只需要皇帝振臂一挥，联军铁蹄就能直取巴格达，彻底驱逐异教徒，成就不世伟业。

然而，在人们看不到的阴影中，罗马帝国的根基早已动摇，数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悄悄积蓄着力量，随时有可能将一切卷入旋涡之中。即便贵为罗马皇帝的约翰，也只能顺势而为，生怕用力过猛，将这老迈的帝国弄得分崩离析。

“陛下，那么您这次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呢？”布里尼乌斯若有所思的问道。

皇帝哈哈一笑，决定不再隐瞒“我的目标是，安条克。”

布里尼乌斯愕然道“可......那是我们自己人啊？！”

“呵呵。”皇帝冷笑一声，回头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十字军，从来不是‘我们’的自己人。”他将“我们”两字咬的很重，“而且，安条克即将受到异教徒的攻击，我们去那里是为了解救那些基督徒。”

皇帝的目光投向西方，嘴角虽仍在上扬，但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连他那令人感觉有些滑稽的相貌，也因这眼神的变化，而显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布里尼乌斯回到自己的营帐，疲惫的挥挥手，让准备为他更衣的侍从退下。他解下披风，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葡萄酒，重重坐在火盆旁的木墩上。

营帐被炭火的昏黄光芒笼罩着，偶尔爆出几颗火星，出“噼啪”的脆响，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在火盆旁的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公爵似乎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盯着火盆，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我失败了。”

对面的人将兜帽推到脑后，露出栗色的卷和白皙的面容，正是柏妮娣。

数日前，她依照安娜公主的指点，追上了大军，秘密潜入营帐，找到了公爵。凭着塞鲁来神甫的亲笔信，柏妮娣顺利取得了公爵的信任。她将自己的身份和江枫的处境如实相告，希望公爵能说服皇帝攻打科尼亚城。

尼基弗鲁斯.布里尼乌斯公爵是个耿直率真之人，且自幼笃信天主。尽管他也不乏智慧与远见，在战场上更是英勇无敌，但始终未能真正进入帝国权力的核心圈子，这一切其实都是性格使然。

塞鲁来年轻时曾做过布里尼乌斯的家庭教师，两人性情相投，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当公爵收到老友临终的嘱托，再加上他以为皇帝本来就要进攻塞尔柱人，当即便慨然应允，答应设法说服皇帝救出江枫及帕西族人。

帝国这次的出征动员了一万禁卫军和两万五千军区农兵，几乎将都附近的兵力抽调一空，出兵的计划只有最高等级的军官才知道。即便是布里尼乌斯这样的大贵族，也不知道具体目标。

数日来大军沿着小亚细亚的边缘向南不断移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打算联合埃德萨伯国和安条克公国这两个十字军国家，合力进攻塞尔柱人。但今天皇帝的话让布里尼乌斯感到既震惊又困惑陛下怎么会提前知道安条克将会遭遇异教徒的围攻？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又会是谁？

他尝试提出了几次攻击罗姆苏丹国的建议，均未得到皇帝正面答复，便知道此事已无希望。布里尼乌斯自觉有负老友所托，颇为惭愧，只得对柏妮娣实言相告。最后他道“我很遗憾，军事上恐怕帮不了你们了。但我可以写一封信给阿尔斯兰苏丹，以一定数量的金钱赎买你的族人和江枫的自由，每年我都会赎回一些基督徒，这位苏丹非常......务实，他会答应的。”

柏妮娣默然不语。她与阿尔斯兰已经结下血仇，在没有亲眼看着自己死掉之前，阿尔斯兰苏丹怎么敢放走人质？难道他会为了几个钱后半生都活在被刺杀的阴影中？安娜公主说的没错，她的男人，才是个真正的“好人”。

看来在这世间，女人若想伸张自己的意志，最终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她习惯性的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袖箭的机括--那么，夺取约翰皇帝的性命，就是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了。

与此同时，三十步外罗马禁卫军的一顶军帐中，一场同样气氛诡异的对话正在进行。同样的炭火，同样是两人密谈。相对而坐的两人，一个是高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华丽的长袍，鹰钩鼻深眼窝，黑须黑，竟然是个突厥人，另一人则全身黑衣，头上的兜帽将他的脸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突厥人用铁棍拨弄着炭火，口中低声道“记住，一定要等战斗开始再动手，最好让他死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伪装成被安条克守军杀死的样子，你能不能做到？”黑衣人依旧坐得笔直，只是无声的点了一下头，眸子中冷峻的目光闪动，显示出强大的自信。

突厥人露出满意的微笑，将一只沉甸甸的小袋子丢了过去，黑衣人伸手接住，袋子里出悦耳的金币碰撞声。“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其余的钱。”

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站起来，走出了营帐。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圆月，月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映照出一张不输于女子的俊美容颜，可惜一道长长的疤痕破坏了这份美感，让人从这张脸上读到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

他眺望着三十步外那顶透出昏黄火光的军帐，那里有他此行的目标。如果成功，这将是他下山以来最大的一笔收获。他摩挲着钱袋，心想等拿到钱，我就回阿巴斯去找姐姐，给她在城里买一座大房子，让她再也不要过那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剩下的钱再买一千只羊，分给大家放牧……

忽然，那顶帐篷中火光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人就要走出来。黑衣人赶忙放下思绪，反身一跃，隐没入黑暗之中。

下一刻，人影闪动，柏妮娣从军帐中钻了出来。似乎是心有所感，她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然后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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