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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死船七（第1页）

当我再次走入后舱时，那水手已经停止了呻吟，黑红色的血从他的鼻孔缓缓流了出来，凝固在脸上，瘦弱的胸膛也不再起伏。他的脸已经因无法呼吸而憋得青紫，与当初我与郑大哥在南海见到的海上浮尸一模一样。才短短几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被瘟疫夺走了。这种病，真的是太可怕了！现在必须采取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立刻召集所有人，让大家千万不要去后货舱，但是为了避免恐慌，我并未说明原因。然而三日后，尽管万分小心，还是有人出现了热的现象。很快，那人便出现了跟上一个死者一样的症状，吐血，高烧，死于非命。我知道不能再隐瞒，只好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事实证明，有时残酷的真相比瘟疫还可怕。得知此事的水手们被死亡的威胁折磨得精神崩溃了，他们几乎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有的人又哭又笑，陷入了癫狂，有的人绝望之中直接跳进了大海。剩下的人也不好过，随着船上淡水的枯竭，死亡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了。我看着这些骨瘦如柴的可怜人，他们不过是些在海上混口饭吃的普通人，竟然遇到如此不幸之事，真是可悲可叹。而我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漂流的第十五天。风向变了，船头向北偏了少许。按照上次的经验，横穿天竺海的海流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比较强的一段。如果风向不变的话，再过七八天，应该能到锡兰外海了吧？不过那时候，到不到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躺在甲板上仰望星空，身边是塞鲁来神甫。船上还活着的，就剩下我和塞鲁来两个人了。当其他人绝望的时候，这个干巴巴的老头却显示出令人惊讶的意志力，他不但没有被恐惧击倒，反而向身边的人传道，希望人们相信他的“上帝”。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真的显灵，反正我们两个活了下来。到现在为止，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捕到鱼了，也没有下雨，我们只好躺着节省体力。

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塞鲁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做那件事吗？”塞鲁来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但我此时真心忏悔，如果不是我，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死。”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塞鲁来等咳嗽停下来，喘息着说道“江枫大人，你是一位真正的骑士，虽然没有沐浴在主的光辉下，但你的仁慈与正直将为你带来荣耀。我......我会为你祈祷的。”说着又咳嗽起来。他越咳越厉害，最后竟然咳出了血沫。不一会，他的眼睑也因充血而红，紫色的瘢痕开始在这个老人干瘪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我心里一阵难过，这一天，还是来了。说到底，我落到今天的地步，就是因为这个人的一时贪念，我曾经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表现出来的虔诚和友善，又不像装出来的，或许人就是样复杂吧！好人和坏人，都只是普通人一念之差而已。同生共死这许多日子，我对他的恨早已消散了，反而生怕他就此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死亡之船上随波逐流。

塞鲁来呻吟着缓缓躺平，虽然身处炎热的阳光照射下，他却牙关紧咬，浑身颤抖。我走过去将身上破碎不堪的外衣给他披上。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左肩问道“这......这是什么？”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奇特的纹身，这却不好解释，只得含糊道“我曾在一次出海时被雷击中，随后就有了这个纹身。这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不知为什么，塞鲁来眼中忽然散出光芒，似乎这个垂死的老人一下子恢复了年轻活力。他激动的喘息着，支撑起身子，伸出右手在我的肩膀横着画了一笔，又竖着画了一笔，口中说道“这是上帝的标志！这......这是神的旨意！难怪你不会被恶疾杀死，你是神选之子，是上帝用雷电在你身上坐下了标记！”他比画的地方，正是纹身空白之处的那个十字。

“什么上帝的标记？这个十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纳闷的问道。

“这是圣十字架啊！”塞鲁来兴奋地道，“一千年前，圣子耶稣为了替人类赎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从此那个十字架就成为我教圣物，十字架的形象也成为天主信仰的标志。天主把十字架用雷电刻在你的身上，一定是要交付你伟大的使命！”说罢他他努力爬起来，双手向天，然后虔诚的合十祷告。

我心中一动，圣物，宗教传说，这与前几次遇到的碎片线索何其相似！我赶忙问道“这个十字架，我想亲眼瞻仰一下，如何才能见到它？”塞鲁来摇头道“这个圣物被称作‘真十字架’，现在就供奉在君士坦丁堡的大教堂里，你身为异教徒和外国人，恐怕是很难见到的。不过，”他顿了顿道“我有个朋友，是罗马最高贵的人物之一，如果你能帮我送一封信给他，或许可以得到他的帮助，亲眼见到真十字架。”说罢，他颤巍巍的伸手到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甲板上。

我见他有托付后事的意思，便道“你再坚持一下，等上了岸，咱们一起去君士坦丁堡，你亲自交给他可好？”说着我便要过去扶起塞鲁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退出几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心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天使，不应因我的罪孽受到连累。我......我已经不行了，希望你把这封信送到君士坦丁堡的潘塔克拉托修道院的阿德里安堡公爵大人手中，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急道“可要是我也......”他打断我道“那就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唯有遵从。愿上帝宽恕我的罪！”说罢，他靠着船舷用力后仰，翻身落入了大海。我急忙冲过去，但虚弱的身体反应迟钝，终究还是没能抓住他。我听他说过，信奉天主的人是不能自杀的，可是他为了不连累我，还是选择了跳海自尽，我趴在船舷上喘息了半天，知道已经无力搭救，心中悲痛，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身去把那布包拿过来。

塞鲁来被海贼捉住时曾被仔细搜身，估计他是提前将这重要东西藏在船舱隐秘之处，等获得自由后才又取出。我早就觉得这人有些神秘，他若是一个普通僧侣，早就被当做异教徒烧死在鹰巢了，怎会关在塔楼中这么久？这些日子里他表现出的冷静坚忍，也非常人可及，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许从眼前的包裹中能获得一些线索。

我将那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信封上写了一串弯弯曲曲的字母，信封里还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枚黄金指环和一张写满了字母的白纸。那金指环上同样篆刻着一串字母。为了打无聊的时间，也是为了忘记饥渴，我决定搞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我紧紧盯着那些字母，心中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对这些文字很熟悉，我回想自己曾突然莫名其妙的掌握了波斯语和天竺语，难道眼前的文字也是早就被“她”写进了记忆中的语言？然而与前两次不同，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我完全无法找到突破口。

我忽然想起，信的末尾署名一定是塞鲁来自己的。于是我试着把末尾的一串字母一个个写在甲板上，然后闭目沉思，根据塞鲁来的名字参照字母判断它的读音，当我终于准确的拼读出塞鲁来神甫的全名时，似乎脑海中轰的一声打开了一道闸门，拼写的顺序，音的规则，关于这种语言的一切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灌入脑海。我高兴的喊道我想起来了！我居然又一次“回忆”起来从未学过的语言，这是何其荒唐，又何其真实！哈哈！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的感觉让我被孤独和恐惧折磨的内心稍稍得到抚慰，我还能笑，我还活着。

我抓起那封信，兴奋的阅读起来，这已是我暂时逃避现实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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