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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于是乖巧地接过那碗粥小口地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道:“七姨娘,你爱爹爹吗?”
七姨娘执箸的手抖了抖,她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曾是爱着的吧。到底也曾是怀春年纪,虽明知卑微,却忍不住生出些不该有的祈盼,渴望着那天神一样的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只要一眼就能在心中开出欢喜的花来。然而,日子久了,这些悸动终于都风干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历的磨难多了,许多执念就这么忘了也淡了,再想起那人,竟连面目都模糊了起来。
她于是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因此越发明显起来,搁下银箸,不咸不淡地回道:“不记得了。再说,像我这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深深地望了元夕一眼,道:“夕儿,你爹爹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是……这里到底是你的家。”
元夕心中一突,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话。而七姨娘那双仿佛看尽一切的眸中竟然噙了泪,盯着她道:“你若真得觉得艰难,就回来吧,陪在姨娘身边,我们还过回以前那种安安稳稳的日子。”
元夕没想到七姨娘竟是要劝她留下,虽不明所以,却被她的话中的情绪所感染,竟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她走到七姨娘身边,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她膝盖上,轻声道:“姨娘,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我更舍不得他,该怎么办呢?”
人便是如此贪心不足的动物,因为心曾经被人塞得满满,就再也回不到那些自得其乐的日子。挣不脱又放不下,如果从未遇见过那人该多好,就不必如此地煎熬折磨,连没有他的每一刻都变得格外难熬。
七姨娘正准备安抚她的手,就这么硬硬地僵在了半空:原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待她回过神来,裙摆已经被哭湿了一大片,颤抖着的手终于落下,轻轻扶住元夕耸动的肩膀,七姨娘心头闪过无数惊惧与歉疚,终于闭上眼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一阵秋风吹起,将满地的枯叶卷着打起旋儿,又卷着这声叹息飘散在深秋寂寂的长空之外。
落叶在石板上堆积又被扫去,转眼又换了昼夜。这两日,相府的总管杜广平感到十分苦恼,自夏明远任左相以来,府里迎来送往,上赶着巴结送礼之人不计其数,可从未像这两日一般,几乎每过一个时辰都有礼送进府里来。
来送礼得偏偏还是宣远侯府叫得出名字的管事,于是接待礼数、奉茶打点样样都要做足,生怕底下的人不小心怠慢了会惹来话柄。
他本指望自己亲自出马,就能应付得游刃有余,谁知那些人也不知哪来得闲工夫,各个都扯着他闲聊,又是感叹跑腿不易,又是托他劝夫人回家,直说得他用尽借口几乎要落荒而逃,他们才舍得告辞。
然而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消停不了一刻,新来的一拨又会准时出现在大门口。照例是大管事带着数名小厮,大喇喇地站在鎏金漆门前,热热闹闹念完一串礼单,还必须逼着在门口拆开清点完才肯抬进院子。闹得周围都以为相府又要办什么喜事,连隔了几条街的百姓都纷纷赶来看热闹。
杜广平擦了擦汗,不得不感叹这侯府家大业大,送起礼来也是毫不手软,大到绫罗绸缎小到首饰妆奁,东西又多又杂,害他每次都得派人一样样清点清楚,再一样不差地搬到夕小姐的房里。相府里倒是不差使唤下人,但是也经不起这么从早到晚地瞎折腾啊。
杜广平扶额长叹,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不找相爷求救了,再不劝夕小姐回侯府,他们只怕都要被玩死了。他摇了摇头,正端起杯茶准备润润喉咙,一个小厮又急急忙忙跑进来,道:“杜总管,侯府……侯府又送东西来了!”
只听“噗”的一声,杜广平还未咽下的那口茶就这么喷了出来,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么无休无止的折磨了,站起身一拍桌案,面容扭曲地吼道:“这次又送得什么鸟玩意儿!”
那小厮的表情有些抽搐,终于咽了口口水,苦着脸道:“这次送来得,真是一只鸟!”
肥肥的身子、尖尖的红喙,身披三色羽翎,头顶一簇绒毛,一只金刚鹦鹉两脚勾在吊环上,小眼珠正朝四处提溜乱转,看起来煞是可爱。安荷与几个小丫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不断逗弄着它,只逗得那鹦鹉竖起翎毛惊恐地在吊环上扑棱乱跳。
元夕蹙着眉盯着眼前这只可怜的鹦鹉,禁不住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两日她房里已经堆满了侯府送来各种物事,就在她不堪其扰,等着看萧渡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时,想不到他竟真能独辟新径,居然开始送起活物来了。
安荷到底年纪小,见着这有趣的鸟儿便觉得爱不释手,她饶有兴致地逗玩一阵,才开心地回头对元夕笑道:“小姐,这鹦鹉生得愣头愣脑,也不知会不会说话,你猜它会说些什么?”
鹦鹉好似明白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于是颈毛一竖,张着嘴哇哇大叫起来:“娘老子,鬼来了!娘老子,鬼来了!”
周围的丫鬟们顿时听傻了眼,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元夕也惊讶地瞪大了眼,没听明白这鹦鹉到底在胡乱叫唤什么。几人于是好奇地围着那鹦鹉一直逗它说话,那鹦鹉就昂着头不停念着,翻来覆去却总是这两句。
安荷突然脸色一变,怯怯地将元夕的衣袖一扯,道:“小姐,你说这鹦鹉该不会是能看见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元夕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乱想什么,这鹦鹉说得话全是人教得,就算它真见了鬼也是喊不出来得。”她却又觉得纳闷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萧渡干嘛要教它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
就在这时,李嬷嬷正安排好了中午的饭走了出来,一见众人都围在游廊上,好奇地挤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安荷一指那鹦鹉道:“李嬷嬷你来得正好,快来听听这鹦鹉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好像在说什么有鬼有鬼的,听起来怪吓人得。”
李嬷嬷瞅着那只活蹦乱跳的鹦鹉,聚精会神地听了许久,到底是年纪大见识多,她突然大笑起来,拍着大腿道:“它说得是:娘子,回来吧!估计是教得时间短了,这鹦鹉又口齿不清,才会说成这个鬼样子。”
那鹦鹉一见遇上了知己,小眼睛泛出精光,蹦哒着说得更欢快起来:“娘老子,鬼来吧!娘老子,鬼来吧!”,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眼神偷偷瞟着元夕。
元夕脸上飞红起来,故意板起脸道:“笑什么笑,把它给我拎回房去,一只蠢鸟,也不嫌丢人!”说完转身朝房中走去,但那鹦鹉粗哑的滑稽话语再听在耳中,竟莫名搅得胸口一阵悸动,于是愤愤在心中想到:“无耻之徒,果然教不出什么好鸟。”
而此刻那个无辜被一只鸟拖累的人,正屏气凝神,提笔在一张纸笺上写着什么。
才写了几句,他额上就浸出细汗,翻来覆去再读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他于是懊恼地将笔搁下,想不到这情话说起来顺溜,要写出来还不显做作竟是这么困难。也怪他这些年除了军报就从未写过什么信,更何况是一封哄媳妇儿回家的情信。
他于是哀怨地长叹一声,也不知那骆渊是不是故意整自己,竟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拉下面子去问这位曾经百般提防的情敌。可他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骆渊认识她比他久,也更能了解她的喜好。
这么想着他便愈发心烦意乱起来,瞪着眼将眼前这张纸揉成一团,最终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坐回去
又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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