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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没什么呀,”张美珍轻飘飘地呵出一口脂粉气,“谁还不是孤寡老人呢?”
甘卿和喻兰川同时一愣,张美珍已经捏起小坤包,款款地走了。
等钟点工收拾完,喻兰川就雇了几个人,把重新封好的蛇皮袋搬到了钱老太他们的临时租屋里,然后把钱单独拿出来,亲自护送到了医院,并且仔细看了看,没能从那张脸上找到昔日“满山红”的蛛丝马迹。
喻兰川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放下东西就走,他留下的纸包太大,钱老太一开始还以为是包吃的,撕开密封口一看就疯了,撒腿追出去,喻兰川的车已经没影了。
当代机动车,毕竟是比几十年前在山里拉煤的破火车先进多了,飞腿小辣椒也赶不上了。
钱老太在路口站了好一会,发现纸袋封口处有一行字。
写着:二十万整,“磕俩头”兄送,喻兰川转交。
送完钱回去,喻兰川整理完周一例会的资料,没事了。下午天高日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般这种休息日,他都会约几个圈里朋友去打高尔夫,像在游戏里刷关卡一样,很功利地社交。
今天,喻兰川突然提不起兴致了,回想起来,他本来就对任何球类运动都不感兴趣,连比赛都懒得看,下场纯粹是陪着别人玩,而和那些朋友们聊的所谓“政策趋势与时代脉络”,乍一听挺高级,其实跟中学小女孩聊明星八卦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捕风捉影地瞎扯淡。至于靠打球和饭局发展的“人脉”,别说真有用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就连在朋友圈里转个大病筹款,都没有人点进去看一眼,随便给个咖啡钱,可见也是虚无缥缈。
喻兰川漫无目的地上了一会网,两只手突然自作主张,去搜索了“扒火车党”,没搜出什么结果,他就按着杨大爷给他介绍的“二钱”事迹,翻查当地旧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保存下来,然后在当地的论坛和贴吧里发帖。
一开始没人理他,喻兰川也就把这事放一边了,过了几天,他无意中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其中一个帖子被置顶了。有个人写了一篇好几千字的长篇大论,讲自己老列车员外公的见闻。
接着,类似的留言多了起来,有些是真的,有些大概是凑热闹自己从传说里杜撰的。
“他们几个人分别坐在不同的车厢里,快到地方了,就站起来在车里溜达,互相使眼色,满山红故意自己坐在角落里,戴个头巾,在小桌上放个小布包,窗户打开一点。那些贼眼睛都很尖,看她孤零零的一个女人,也不知道防备,立刻盯上她,车速一降下来,他们就扑上来扒车窗,钻进来抢她的东西。满山红可不手软,一看有贼上钩,一把攥住贼伸进来的手腕,把窗户往下一压,贼一看上当,狗急跳墙,从怀里摸出匕首捅她,她一脚扫出去,匕首就飞了,车上埋伏的几个兄弟们跳车抓贼的同党。”
钓鱼执法,居然跟她后来碰瓷的套路差不多。
“我外公说,满山红把拖上车的贼抓住,按在地上,膝盖顶住了贼的后背,就朝赶来的乘警笑,她头巾掉下来,露出一把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唇红齿白的……”
“她坐几站以后,看见车里平安无事了,就下车,她丈夫保准已经在站台等她了。据说钱老先生总是让别的兄弟押送扒窗贼,自己穿山里的近路,用两条腿能赶在火车之前到站接她。不知道传说是不是真的……”
喻兰川想了想,联系了公司的暑期项目实习生,实习生已经回学校上课了,是他大学师弟。喻兰川托师弟在大学找了几个写校刊的学生,把这些都市传说似的留言收集起来发过去,让他们有偿写一篇满山红的传记。
然后他拿着这篇传记,联系了他们以前投过的几个文化传媒公司和自媒体小团队,包装了一下,又在当年闹过扒车党的地方论坛里定点投放。
据说后来“买包买表”的杨总看见,也在里面搀和了一脚,买了一拨营销。
这是喻兰川听人说的,并没有得到杨总本人的承认。
终于,在“磕俩头”兄的二十万也已经耗得差不多时,“满山红”的故事,从一众筹钱求医的乏味新闻里脱颖而出了,虽然阅读量到底没有突破“十万加”,但只要让记得她的人知道,就已经够了。
秋意开始浓重肃杀起来,三兄弟里的刀疤脸,因为从头到尾没有参与绑架,还一直试图阻止师兄弟,查明后被放出来了。“满山红”的故事虽然被一个又一个的社会热点覆盖,但钱老太儿子的治疗费也筹措得差不多了。
然而……
生老病死毕竟是天命,人,力所不及。
钱刚刚到账,还没等交给医院,钱老太的儿子就突然恶化,她签了不知道第几次病危通知单,习惯性地坐在急救室外等。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楼道里紧闭的窗户被悍风狠狠地摇动了几下,院里的大梧桐“哗”地响了一声,钱老太心没有章法地乱跳起来,急救室的灯灭了。
苟延残喘地挣扎了几个月,钱老太成了孤寡老人。
喻兰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暴雨,全城大堵车,雨刷赶不上擦,前面的车流一动不动,隔壁车主也不怕淋湿,拉下车窗,卷着袖子往外弹烟灰。
钱老太就在一百一十号院等他等到深夜,雨停了,喻兰川才赶到,钱老太让刀疤脸磕头,被怕了他们这套的喻兰川制止后,就扶着拐棍,颤颤巍巍地给他鞠了一躬。
因为天气不好没法出门鬼混的张美珍女士,倚在自家门框上,忽然出声:“小辣椒。”
转身要走的钱老太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张美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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