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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多年生死来去淬炼出的敏锐直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身后长枪破风而来,傅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矮身伏低的同时骤然一拉缰绳,胯下军马急停,前蹄高扬,在原地转了半圈,那支箭堪堪擦着他后背急掠而过,“铿”地钉进山石,没入半寸。
谁要杀他?
这个冰冷念头只在傅深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下一刻,亲兵的齐声惊呼将他扯回了人间。
“将军小心!”
头顶坠落的巨石遮天蔽日,也彻底遮断了他回望的视线。
元泰二十五年九月初九,东鞑使节团在同州青沙隘遇袭,东鞑小王子当场殒命,使团无一幸存。护送使团的北燕铁骑统帅傅深被巨石砸中,双腿重伤,日后恐怕再难恢复如常。
消息传回京城,上下莫不震惊,朝野哗然。
元泰帝震怒,诏令三法司严查此案,又特旨厚抚傅深,在靖宁侯原秩上加禄千石,进封辅国将军,赐紫绶金印,许其带职回京休养。
傅深受伤一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测他受伤后北燕军的兵权将会落在何人手中。皇帝的一道特旨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傅深仍是北燕军统帅,不任实职,兵权在握。若傅将军足够聪明识相,等回京后便退位让贤,把兵权交还圣上,就能用一双腿换一辈子荣华富贵。
如此看来,陛下对功臣不仅仁至义尽,甚至称得上颇为优待。
处在流言中心的靖宁侯傅深和北燕军接了旨,却始终没什么动静。直到九月底,傅深才递上一封折子,里头详细写明了北境驻军军务交接安排,请求皇帝允其去职养病。
这封折子让元泰帝松了口气,按例驳了他的请辞,准其自北疆动身回京。
京中不知有多少人掰着手指数日子,翘首盼望,等着看这位威名赫赫的靖宁侯究竟变成了什么样。而此刻千里之外,天色微明,一架小马车在亲兵的簇拥下,离开了守卫森严的燕州城,朝京城方向疾驶而去。
[上卷]
第2章回京┃将星下凡
自燕州一路南行,经广阳、白檀等地,至密云时,京城便已遥遥在望。
虽时近十月,但今岁闹旱灾,越向南来越热。秋老虎酷烈难耐,时近晌午,数百精骑昼夜奔驰,此时已精疲力尽,为首者举手眺望,见不远处有沿路搭设的凉棚,便轻轻一提缰绳,放缓步伐。等后面的马车赶上来,他倾身敲了敲车厢板壁,请示道:“将军,咱们跑了一整夜了,要不先歇歇脚,再继续赶路?”
车帘挑开一条缝,虚浮沙哑的男声伴着一股清苦药香飘出来:“前面有打尖的地方?原地休整。弟兄们辛苦了。”
那男人接了令,一行人便纵马向前方凉棚冲去,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引来凉棚内歇脚的路人纷纷侧目。
这队人马并无旗号,一水窄袖交领青色武袍,个个身材精悍,气势肃杀,纵然不表明身份,脸上也写着“惹不起”三个大字。
经营茶铺的店家久经风霜,见惯人来人往,并不多言。领头男人下了马,递出一小锭银子,嘱咐店家有什么吃的喝的尽管送上,令手下自去歇息;他自己则找了张阴凉的桌子,擦的干干净净,备下热茶和几样细点,转去门外,从马车上扶下一个面白气弱、病秧子似的年轻公子。
那人脚步虚浮,一脸病容,得要人搀扶才走得动路。从马车到茶铺这点距离愣是磨蹭了半天。等他终于在桌边坐下身体仿佛支持不住地连咳数声时,坐在凉棚下的其他客人都跟着长出一口气——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这一口气松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魔怔了:那男人虽是一脸随时要断气的样子,身上却有种奇异的、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他生就了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不是如今京中流行的那种面若好女色如春花的清雅俊秀,而是修眉凤目,眸如寒星,鼻梁陡直,嘴唇削薄,俊美得十分锐利凛冽。
男人身量很高,似乎惯于垂眼看人,眼皮总是半抬不抬,周身洋溢着漫不经心的倦怠感,又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病骨,茶铺里分量不轻的粗瓷碗都好像能把他手腕压断了。
可当他端然静坐时,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土里拔起的一竿青竹,劫火淬炼的一把长刀,纵然伤痕累累,寒刃犹能饮血,衰弱躯体也拦不住他纵横天下。
行脚客商们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俨然一群全神贯注的活鹅。直到那年轻公子慢吞吞地喝完一碗水,把瓷碗“咣当”一声墩在桌上,隐隐不耐地道:“脖子抻得都能拴头驴了,好看吗?”
旁边吃吃喝喝的精壮汉子闻声立时一哆嗦。活鹅们有的悻悻地缩回脖子,还有几个格外热情的,竟然凑上来搭话:“这位公子从哪里来?也是要上京么?”
一直鞍前马后伺候这位大爷的肖峋头皮一麻,准备只要他说一句“滚”,就立刻把这个人挂到门外树上去。
谁知那位不爱搭理人的公子竟意外宽容,平和地回答道:“从北边燕州城来,正待上京求医。”
因他们一行人都着常服,未佩刀剑,车马排场也不甚大,护卫们虽气势迫人,但做主的这位公子服色平常,不似京城风尚,客商便猜测他们或许是燕州某大户人家的少爷出行。因燕州城是边关军事重镇,民风剽悍,有些军户出身的家人随行实属正常。
客商不好直接询问他的病情,转而说起了另一件新鲜奇事:“公子从北边来,可曾听说过靖宁侯傅将军归京的消息?他老人家衣锦还乡,不知是何等排场哩!”
肖峋险些被茶水呛死,那年轻公子扬起长眉,饶有兴致地道:“这倒不曾看见。不过我看兄台似乎对傅……这位靖宁侯所知颇多?”
“谈不上谈不上,”那人边笑边连连摆手,“我们这些往来南北的商户,谁不能说上两件傅将军的轶事!他老人家镇守北疆这些年,路上太平,生意比以前不知好做了多少。就是京中百姓提起傅将军来,那也无不敬佩。你不知道,去年傅将军率北燕铁骑大败鞑子那会儿,我从北边贩皮毛回来,大街小巷传的纷纷扬扬,说‘傅帅在北疆,京师乃安寝’。茶楼里说书的,唱曲儿的,戏园子里演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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