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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清痛愤不已,却毫无办法。今天,他独守在这里,他是为自己那句话:再愚懦之人,家业被侵,尚且要拼争一二。
他左手执弓、右手拈箭,腰挎箭袋,等在窗边。这箭术是年轻时所学,那时学,只因射术为孔子六艺之一,从未想过要用它。丢了许多年,自从上回金人退去后,他才又捡起来,重学了半年。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二十余骑,他们先沿着汴河北岸,一路查看,一路放火。不多时,北岸那连片店肆全都燃了起来,那些人又啸呼着冲上虹桥。
周长清搭箭开弓,瞄准了头一个。等那金兵冲下虹桥,一箭射去,却没有射中,他忙拈过第二支箭。马上那女真凶汉朝这边望来,他忙侧身躲到窗侧,拉满弓后,才快速转身,那凶汉已驱马朝这边奔来,周长清一箭射出,又射偏了。他痛骂自己一声蠢笨,又取过第三支箭。那凶汉呜哇叫唤着同伙,已冲到楼下。“咚”的一声,店门被踢开。
周长清忙奔出去,赶到栏杆边,搭好箭,瞄准下面楼梯口。那凶汉呜哇暴叫着,挥刀冲了上来。周长清对准一射,这回终于射中他胸口,那凶汉怪叫一声,倒栽下去。随即,又一个凶汉奔了上来,周长清忙又抽箭,手一慌,箭掉落在地,他忙另抽一支,抖着手搭好时,那凶汉已冲到楼上,周长清忙用力射出,竟射中那人耳孔,那人惨叫一声,也跌下楼去。第三人迅即赶到,周长清这时稍稍有了些底气,沉住气,搭箭瞄准,一箭射出,正中咽喉。他不禁笑了起来,射中三个,已是不赔。
他又抽出一支箭,刚搭好,朝下一看,这回来了三个人,一起舞刀朝楼上奔来。他一箭射中了头一个,那人怪叫着倒下。后面那凶汉却一把将那人推开,迅即奔上楼来。周长清已来不及抽箭,只得转身奔回阁间,边跑边抽箭,贴墙站到墙角,急忙张开了弓,对准门口。
那凶汉咚咚咚追了进来,周长清一箭射出,正中他胸口。那人怪叫一声,却没栽倒,龇牙瞪眼,横起大刀,朝周长清逼近。外面楼梯不住传来咚咚声,至少有五六个人冲了上来。
周长清丢掉弓,朝那女真凶汉笑了笑,随即抓起桌上一捆细绳,凑近点着的油灯,燃着了那绳头。火花爆闪,那捆细绳同时燃起,并迅即散开。
这些细绳是火药引信,周长清从城中爆竹铺里买来许多硝粉,分作几包,安放在屋角、楼梯下。那凶汉看到这些引信飞速向四处燃去,顿时有些惊怕,却并不知原委。这时,那五六个人也冲进房中。
周长清呵呵一笑,坐了下来,端起桌上那只黑瓷茶盏,呷了一口。这是今年的春贡御茶,为贺金兵退去,新官家特赐名“太平嘉瑞”。周长清只得了一小饼,始终未舍得喝,今天才亲手点了这盏,果然妙极,浸入喉舌,如淡云浮空、悠远无尽。
这时,楼下一声惊雷爆响,各处相继炸开。
伫立虹桥口二十多年的十千脚店随即震塌,四处大火熊熊燃起??
二、风雪
单十六扶着浑家奔到护龙桥。
浑家怀了身孕,临盆在即。听到金兵杀来,火急间,连独轮车都寻不见一辆。他只得抛下力夫店,扶着浑家,一步步挨到这里。
护龙桥上却挤得密密实实,半晌才能进前一步。浑家忽然呻唤起来:“肚痛!怕是要生了!”单十六顿时慌起来,抱住浑家的双肩,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向四周求助。可身边那些人全都盯着前头,拼力挨挤叫嚷,谁能顾得上他?他连喊了几十声,根本无人理会。浑家痛得尖叫,他也跟着哭喊起来。
可这时,后面忽然有人惊叫:“金兵来了!”
他扭头一瞧,果然有十几个凶悍金兵骑着快马,大声啸叫,飞奔而来。
桥上人顿时一起惊叫,越发拼力向前挤。别无他法,他也唯有抱紧浑家,尽力向前挤。浑家痛得越发厉害,不住声地哭叫。可才挤了片刻,前头人群忽然开始倒退,险些将他们挤倒。
有人哭叫:“城门关上了!”
桥上的人顿时一起哭嚷起来,单十六抬头一望,城头站满了兵卒,都张弓搭弩,对准了他身后。单十六慌怕至极,紧紧抱住浑家,连哭都哭不出声,牙关咯咯不停敲抖。
忽然,他后背一阵剧痛,有利器刺进又抽出,他几乎疼晕过去,扭头一瞧,身后站着一个女真军汉,横肉浓须,耳戴金环,手握蘸血大刀,一双血眼瞅向他浑家。他心底一阵惊寒,忙嘶喊一声,抽出腰里别的菜刀,挥起来,便向那军汉砍去。那军汉怪笑着侧身避开。他已忘怀一切,只知得拼命护住浑家,便又连连挥刀,却都被那军汉闪过。
他正要再砍,那军汉忽然惊望向半空。他也忙回头望去,只见几块砲石凌空落下,砸向护龙桥。最前头一块正砸中他浑家。转瞬之际,那炮石、浑家和护龙桥一起塌陷。
他举着菜刀,惊在那里。随即,后背又一阵剧痛,一把刀尖刺透身体,从胸前穿出??
颜圆和父亲总算挤进了城。
父亲原本已得了水肿病,吃了两年药都不见好。又在城门洞里被一头牛踩伤了脚,坐倒在城墙边,走不得。颜圆听说避难之民可去城中寺观借住,去晚了怕没有空处。忙背起父亲,往最近的醴泉观赶去。
父亲虽然瘦弱,背在背上却极沉重,只走了百十步,他便已双腿打战。可这回金兵不知要困多久,若不寻个住处,如何得行?他只有咬牙拼力,一步步挨。父亲见他这般吃力,忙执意下来:“孩儿啊,这般走过去,怕是要耽搁事。你扶我到河边坐着。你自家轻身先去醴泉观,寻好住处,再来接我。”他一想也对,便将父亲扶到河边一棵柳树下,靠着树坐好,随即快步赶往醴泉观。
可到了那里一望,心顿时凉透。那观门前黑压压挤满了人,尽是携家带口、挑担背箱的避难之人。莫说进去,便是外墙边,也早已被人占满,连坐下来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忙又继续向北,先到上清宫,后到景德寺,两处都一样,里外都挤满了避难之人,哭闹哀叫,一片糟乱,哪里有甚住处?
他呆望着那些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照这三处看来,城里其他寺观恐怕也都一样。其他人还有个箱笼,自己父子两个却只有几贯钱,一个旧衣包袱。这些年连被褥都是借舅舅的,昨天便被舅舅收了回去。已入寒冬,父亲又生了病,这可如何安身?
他怕父亲担心,只得先赶回河边。到了那棵树下,却只见那个旧包袱,父亲不见了踪影。他忙要叫唤,一扭头,却见水岸边石头上搁着一双旧布鞋。他慌忙跑了过去,抓起那双鞋子一看,是父亲的鞋子。鞋尖破了,前几天还是他寻了块旧布,补了上去。他惊望向河中,河边结了些冰,这石头附近的冰面却碎出一行脚印,向河里延伸,没入水中??
“爹!”他跪倒在地,望着那河水,失声痛哭。
丁豆娘左臂挽着竹篮,右手提着坛子,和其他妇人急急赶往城南。
今年这冬天不知为何这般冷,寒风割在脸上,连骨头都要刺穿。傍晚又下起大雪,半个时辰,便积了厚厚一层。她们却不敢走慢,城上将士苦战这么多天,再没有一口热汤饭,哪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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