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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膳部宴享案空出一个吏职,邹小凉被选中,下个月便要去那边应差。邹小凉欢喜之极,却没敢告知那老吏。今天是他在冰库最后一天当值,想到老吏,他心里始终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放慢脚步。
刚走到冰库院门,一眼瞧见院里站着一位绿锦官服的胖壮男子。郎繁死后,替任的官儿这两天也才选好。这男子想必正是新任库官。邹小凉忙走进去恭声拜问。那库官冷着脸问:“只有你一个?”邹小凉忙望向小厅,老吏并不在里头。再一看,宿房门紧闭。他忙过去推门,门从里头闩着。敲门,也不应声。他又去窗户那里叫唤,里头仍无动静。他忙舔破窗纸,朝里觑望,床上被子摊开,老吏却并不在床上。那库官也有些惊疑,吩咐他撞开门。邹小凉只得去撞,他生得单薄,并没有多少气力。撞了十来下,也没撞开。那库官一把推开他,抬脚狠力一踹,竟将门踢开了。邹小凉忙进到屋里,扭头寻看,一眼看到窗边墙角那个书箱,他猛地惊呼一声——
书箱盖子开着,老吏跪伏在箱边,上半身栽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二、别情
清晨,冯赛雇了辆车,扶岳父母及邱菡母女上了车,送到大相国寺。
一路上,冯赛骑马远远留意,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跟踪,他却丝毫不敢轻心。到了寺门外,正是五日一开市的日子,虽然天尚早,里外已涌满了香客与买卖人。一家老少下了车,冯赛护着他们,一起进到寺里,穿过人群,走进一座侧院。有辆车已候在那里,两个壮汉守在车边。两人见了冯赛,忙微一点头,过来扶两位老人及邱菡母女上车。珑儿见冯赛不上车,招着小手催唤。邱菡忙捂住她的嘴,冯赛也忙掩住不舍,笑着轻声安抚:“爹过两天就去。”随即关上车门,过去打开旁边的小院门,先朝外扫视一圈,只有一些行人和车马,并无异常,便回头朝车夫点点头。车夫喝马驱车,驶出了小门,两个壮汉上马跟在后头,一起望西边行去。冯赛躲在门内张看了半晌,仍未见有可疑形迹,这才关上院门,原路返回,从相国寺正门出去,去墙边马桩上解开自己的马,骑着望城南赶去。
这辆车是秦家解库的秦广河安排的。昨晚,冯赛趁夜去见了秦广河,说已经找见了那八十万贯,几天之内便能追回。秦广河听了,长舒了口气。冯赛又向他求助,将自己家人暂藏到安全之处。秦广河便安排了这车子和两个武人,送到城外一座隐秘庄院里。
安置好家人,接下来便是确证那桩最紧要的事,成与败,全系于此。冯赛驱马出了南薰门,来到范楼,下马走进前堂,见里头空荡荡,只有两个伙计在擦桌摆凳。他过去询问,其中一个正是穆柱。穆柱竟认得他:“您是京城牙绝?”
冯赛忙请穆柱走到店外墙边:“我是向你打问一件要紧事。范楼发生那桩命案后,除了官府、讼绝赵不尤的妹妹以及你家妻子原先的主人孙献外,可有其他人来打问这案子?”
“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似乎是江西人。听那语气神色,他与那被砍头换尸的汪八百似乎是旧友。听我说完后,他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冯赛心中顿时落实,手都有些抖,忙连声谢过穆柱,告别上马,飞快进城,寻见一个相熟的茶肆小厮,给了他二十文钱,让他赶紧去东水门外十千脚店,给店主周长清捎个口信,只说:“范楼那桩买卖定了。”
那小厮走后半晌,冯赛坐在那里,连吃了两碗茶,心绪才略微平复。那店主知他最近遇了大劫难,在一旁来回几次,终于忍不住,还是凑过来问询。冯赛忙笑着说:“已经无事了。”
“那便好,那便好。”那店主忙笑着恭贺,神色间却隐有一丝失落。
冯赛却已不再介意这些。知道那店主并非不善,只是自己占了“牙绝”这名号多年,即便众人不妒,也自然会生出些乐见变故之心。这也正好是个警醒,世间万事难持久,自己却惯于安稳、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其中隐患。
其实,哪怕没有李弃东,迟早也会有其他人来设难造险、兴起变故。念及此,他对李弃东竟都略有些释怀。但旋即又想,释不释怀,都必须捉住李弃东:一为妻儿安全;二要救出邱迁;三来这桩事必须做个了结,是非得求个明断,李弃东也得为自己所作所为有所承担。
他付过茶钱,起身上马,又赶往芳酩院。
到了芳酩院门首,见院门关着,他将马拴在墙边马桩上,才去敲门。半晌,一个仆妇开了门,苦着脸。冯赛来时便已想好,这院中牛妈妈痛丧顾盼儿,一定恨极相关之人。自己贸然登门,恐怕问不出好话。他想到了顾盼儿的贴身侍女,便问那仆妇:“盏儿可在?我有个口信捎给她。”
那仆妇进去半晌,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孩儿走了出来,也是满脸哀苦,正是盏儿。
“冯官人?”盏儿有些讶异。
“盏儿,我有些话要问。你能否随我去街口那间茶坊?”
“妈妈寻不见我,又要嚷骂。冯官人有话,就在这里问吧。”盏儿放低了声音,回头望了望,而后轻步出门,走到墙边。
“李??柳二郎上楼去寻顾盼儿时,你没听见任何动静?”
“我在厨房里看着煮药,没听见。”
“他和顾盼儿是何时相识的?”
“前年夏天,柳相公那时在唐家金银铺做经纪,我家姐姐又只爱唐家的冠饰,柳相公来送过几回金银首饰,便渐渐相熟了。”
冯赛暗想:看来李弃东是先认得了顾盼儿,从顾盼儿这里听到柳碧拂的身世,又从茶商霍衡那里探到我当年那桩茶引买卖,这才想到借助柳碧拂来接近我。
“他和顾盼儿可有过嫌隙争执?”
“没有。他一向谦和有礼,我们如何跟他厮闹,他都始终笑让,从不介意。何况后来他和碧拂姐姐又认了姐弟,我家姐姐跟他便越发亲了。连牛妈妈那样,一丝容不得不相干的男子来院里走动,对柳相公也格外和气。”
冯赛心中一动:“他和顾盼儿是兄姊之亲,还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怕是不会??哦,冯官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有一回,柳相公上楼去看盼儿姐姐,姐姐让我去点茶,我煮了水,端上去时,见柳相公脸有些红,低着眼,似乎不敢瞧我。姐姐坐在床上,背朝着我,拿手不住地抹褥子??可我只瞧见过那一回。常日里,两个人都隔了几尺远,斯斯文文坐着说话。而且,他们若真有那私情,能避得过牛妈妈那双鹰鹞眼?”
冯赛却想:两人恐怕是生了情,只是李弃东行事如此周密谨细,自然不会轻易流露,连牛妈妈都能瞒过。他设计谋财,恐怕是为了替顾盼儿赎身。不过,即便赎身脱妓籍,至多不过五千贯。哪里需要百万贯?而且,两人若真是有这私情,李弃东为何要杀顾盼儿?难道顾盼儿移恋他人了?但以李弃东此等人,即便妒火再炽,恐怕也不会于此等情势下轻易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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