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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呀!”明珠大叫一声,挣扎了一下,便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只听得班布尔善的后半句话“……既在白云观,不愁找不到山沽店。这人先不要整死,送和中堂那儿去吧!”
此刻躺在这里,他想起这可怕的一幕。还觉得心头突突乱跳。天啊!难道我在昏迷中真地说出了皇上读书的地方,当初我为什么不咬掉自己的舌头呢,人,如果没有落到这一步,真也难以体会此中情味。痛定之后静心思之,明珠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过失,多么可怕的后果在等着自己啊。
在幻觉中,他似乎看见伍次友轻蔑的目光,看见文奇长昌、苏蕊、和亭带着冷笑逼过来。这些平日与自己朝夕与共的人,却被自己轻轻一句“白云观”推送到九泉之下。
伍次友不信鬼神,但他明珠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与这位忠诚、正直、满腹经纶的伍次友在一起,平日他心里总有点惕厉,现在该怎么办?九泉之下与这些人相见,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假如初审时,我不顾一切撞死在木柱上,他们会怎样呢?”也许伍次友会临风长啸,作一悲壮的诗来挽悼自己;苏蕊会黯然神伤地坐着垂泪;史龙彪将咬牙切齿地誓为自己报仇;清明时节,穆子煦、郝老四会到自己坟头上默默地添土推泥,犟驴子、何桂柱将痛悔自己误看了英雄,翠姑将会肝肠寸断地仆上来,薅坟上的青草……文奇长昌皇帝会怎么样呢,他会坐在金殿上亲自草诏,封赐自己以“忠悯”的谥号。可是现在这算甚么,唉……一切都完了!
唉……
就这样,明珠愁肠百结,思虑重重。一时热血沸腾,一时又觉得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周身感到透骨的寒凉。正在这时,忽觉门外“咕咚”一声,似有一人倒下,接着便毫无声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铁门无声地一动。定神看时,才觉天已经黑了。又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明珠这才确实认定,这决非精神恍惚,此时只见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细细的声音贴在耳边道“你能走动么?”
“怕不行……”明珠激动得有些喘,暗中摇摇头问道,“足下是…谁?”
细听时,依稀像刘华的声音,他心中一阵酸热,哽咽道“刘兄,难为你这时候还来……”刘华扶他坐起,低声急促地说“不要多说半句话,咱们快走!”
“不!”明珠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微光,“我不行了,你快离开这里,告诉魏大人,叫他们快快离开白云观!”一边说;一边握着刘华的手,紧紧抖了两下,“事体紧急重大,万万不可疏忽!”
一听“白云观”三字,刘华只觉脑袋“嗡”地一响,当下也不说话,拉起明珠一只胳膊,顺势将一条腿搭在肩上,扛起明珠,拨开房门,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不防正被一个巡更的瞧见。巡更的把灯和梆子哐啷一撂,扭身便跑,杀猪似地大叫一声“有强盗了”!待喊第二句时,刘华抢上一步,猛砍一刀,那人便俯身倒了下去。
只此一声,和拜府里便炸了营。守在二门的歪虎嘴里大声呼哨;几十名从旗营里精选的戈什哈和歪虎从山寨里带下来的几个黑道朋友,“唰”地一声都窜出了房门。歪虎一步跃前,横刀在手大喝一声道“不要乱,贼在花园里!”说着便提调四十名戈什哈在府外四周巡看,封住出路;用十几名封住花园门,防止贼人窜入内宅;自带了二十五六人燃了火把进入园中搜查。和拜此时听到报警,早已整装戒备,搬了把椅子在花园门口坐镇拿贼。
明珠见大势已去,附在刘华耳畔低声急道“放下我,一刀砍死我,然后说我逃跑……你别……别……我不恨你!”
刘华一声不吭,背着明珠前盘后转,但觉到处都是人影,惶急之中,听得明珠又喃喃道“送信要紧……事关皇上安危……你、你快放下我一人去吧!”见刘华仍是不放,明珠张口便在刘华肩头咬了一口,“你怎么不听话?我告诉你,若你意外被擒,要尽情呼唤‘白云观’,自有人去报信,切记……”话未说完已昏厥过去。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眼见灯笼火把愈来愈近,花园墙上也上了人,数十盏玻璃防风灯照得墙内外如同白昼。搜园的人并不吆喝说话,只用刀拨草敲树,步步逼进。突然有人喊叫一声“刘华,原来是你!”
刘华站住了,将明珠轻轻放在地下,提起剑来插进假山石缝里,“咔”地一声立时别断成两截,笑道“歪虎!咋唬什么?我能不知道你那两下?大丈夫做事敢作敢为,我随你们去见和中堂就是了。”
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一时被他的气势镇注了,作声不得。歪虎见他断了剑,也将刀回入鞘中,拱手笑道“刘兄是条好汉子!我也不来为难于你。和中堂己在那边等着,你自去分说!”说罢喝道“你们还不侍候着刘爷!”几个戈什哈一涌而上,将刘华五花大梆,架起来便走。
听说拿住了家贼,和府上下人等无不惊异,都赶着来瞧。鹤寿堂内外点燃了几十支胳膊粗的蜡烛。和拜按剑坐在榻上,见歪虎他们进来,也不言声,只两眼死死地盯着刘华。刘华毫不畏缩,硬着脖子立在当庭,拿眼打量和拜。和拜冷森森地笑道“我说后花园里怎么尽闹鬼,原来是你啊!你叫刘华?”
刘华撇嘴一笑,扭过脸去不答应。歪虎见他这样,走上来劈脸一掌,把半边脸打得紫胀,嘴角渗出血来“主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刘华此时只有求死之心,转身照歪虎脸上啐了一口血唾沫问道“他是我哪门子的主子?”这时庭上庭下百余人,见这个平时十分随和的人竟敢对和中堂如此无礼,一个个吓得变颜失色。堂内堂外家人仆役护卫侍从环立,屏声敛气鸦雀无声。那刘华却昂挺胸地满不在乎,缓缓又道“我是朝廷六品校尉,也不过中堂叫我跟着他当差罢了,这就成他的奴才了?”还待往下说时,只听“啪”地一声,这半边脸上又挨了歪虎一掌。
歪虎身上没功名,听刘华的话便觉格外不入耳。他自觉在和府是最有脸的人,今日为着和拜被刘华埋汰,顿时大怒,脖子显得更歪,阴着脸“嗖”地从腰里抽出钢丝软鞭,“呜”地一声照刘华拦腰猛抽过去。
“歪虎!”和拜突然喝道,“退下!”歪虎狠狠盯了刘华一眼,盘起鞭子,悻悻地退到一旁。
和拜格格一笑,起身来到刘华旁边道“刘华,今日此事你也料知我不能善罢甘休。不过,我惜你是条汉子,只要讲出谁的指使,你不是六品么,我抬举你个四品怎么样?”
刘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和拜又道“如果你觉得那边得罪不起,也不要紧,我给你一笔钱,找个幽静去处去做个陶朱公,也可享受清福,这样可好?”
刘华“呸”地一声朝地下唾一口血水说道“没什么人指使。你弄了个人放在后花园,我想见识见识是怎么回事。”说完又闭口不言。
和拜冷冷问道“见识得怎样呢?”
刘华提高嗓门说道,“也不见得怎样。他叫明珠,现是皇上的侍卫,在白云观当差!”
听得这话鹤寿堂内外立刻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拜知他用意,强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道,“你喊吧!你就把我这鹤寿堂喊得塌了,白云观也不会听见!”转脸吩咐歪虎,“自现时起,十二个时辰不断巡查府内外,不经我亲自准许,不管是谁强行出府,你就宰了他!”
“那也不见得就堵住了!”刘华立刻硬梆梆顶了一句。话刚说完,和拜就伸手向刘华左胁下一点,刘华马上觉得猛地一麻,浑身一颤,顿时全身麻痒难忍,胸口也憋得透不出气来。和拜背着手笑嘻嘻地瞧着他那痛苦得扭曲了的脸问道“刘华,你怎么知道后园里关着人?府里还有谁是你同党,讲!我已点了你先天要穴,此时可忍,再过一时目暴皮绽,肠断肺裂,比剥皮都难受!”
刘华已是瘫倒在地,喘着气道“解,解了穴……我,我讲就是……”小齐小曾小吴几个人已是吓得面如土色,躲进人后。
和拜弯腰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说道“好,给你解了,你讲!刘华躺着不动,说道“绳子捆得大紧,我懒得讲。”
和拜努嘴示意歪虎给他松绑。歪虎迟疑道“中堂,这成吗?”和拜冷笑道“凭他这点微未功夫,老夫可以空手让他白刃!给他解开!”
绳子解了,刘华慢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大模大样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了,双手搓着不言语。
和拜追问一句“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是出名的酒猫子?”刘华道,“所讲的事体太大,得给碗酒喝才行!”
“好,索性成全你!”和拜吩咐道,“来,将御赐的贵州茅台给他倒一碗!”
酒,斟上来了。刘华颤巍巍地端起碗来,略一踌踌,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和拜一声“好”没叫出口,忽然酒碗“噗”地一声照脸砸了过来。他眼力极好,也不躲闪,伸出左手“啪”的一声就在空中将碗击得粉碎,猱身上前一步伸手去点刘华的池源穴。哪晓得刘华一闪身,竟从怀中“嗖”地拔出一把四寸多长匕,扑向和拜。
阶下众人惊呼一声援救不及,歪虎在旁瞧得真切,甩手一镖,正中刘华眉心。刘华哼也不哼一声,就沉重地倒在地下咽气了。
和拜脸色煞白,双手对搓一下,强笑道“除了家贼,一大快事!”
刘华这突然一击,虽然没有成功,可也把和拜吓得胆战心惊,脸都黄了。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威严地向府内家丁、差役说“看见了吗?这就是背主叛逆的下场,今晚的事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我绝不轻饶。”看到下人们个个畏惧,人人战栗,和拜放心了。心想“哼,你把奸细派到我府里来了。好吧,老三,看你能不能躲得过这一关!”
可是和拜高兴得太早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府中这三天内生的一切事情,都被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窥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胡宫山。
由于鳌府关防严密,五更时分小齐才送出“白云观失风”的情报。和亭一跃而起,慌不择路,单骑飞马径在西华门,打算就近入宫。无奈这日不该他当值,腰里没牌子,守门的军士又换了防,说甚么也不肯放他进去,只是陪笑说“爷请稍停!您的名头儿咱们知道,只是这里已换了领,小人禀过再……”和亭无心听他饶舌,猛然间想起文奇长昌说过今日要去山沽居的话,顿时急出一身汗来,立眉瞪目“啪”地给了那禁兵一记耳光,骂道“撒野的奴才,少时爷出来再与你算帐!”
一边骂一边往宫里走,却见旁边厢房里闪出一个大个子,铁塔似地站在当头拦住去路,冷冰冰地说道“魏大人,您这样做太孟浪了吧?”和亭闻声抬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新换的领竞是刘金标这个老对头。刘金标穿着一身簇新的五品侍卫补服,双手叉在胸前,神气活现地斜着独眼道“虽说您是乾清宫侍卫,可没打这儿进去的规矩。你又没有牌子,这就对不住了!”说着回头喝道“请魏大人到那边厢房中歇着,待堂官来了再作处置!”
“放肆!”和亭横眉说道“我奉主上特旨,无论哪道门都能直出直入!”
“哦,是吗,可是在下不知道。”刘金标心里得意之极,说“你今个擅闯宫门,就该扣下。放你进去,我先就有罪了。来啊,夹他进去!”
和亭见状不妙,伸手抽刀时,却摸了一个空!原来他走得太急,连佩刀也没来得及挂上,眼见两个戈哈扑了上来,情急之下,一个“推窗见月”双掌一分,两名戈什哈刚刚接掌,便觉得如扑虚空,急忙收势时,又被和亭顺手一送,二人“呀”地一声直仰跌出一丈多远。和亭呵呵冷笑道“怎么,还要动武么?”
“不动武谅也不能与你善罢!”刘金标将手一摆,西华门值差的三十几名校尉“啪”地拔出刀来,围成扇面形逼近和亭。
和亭急于脱身不敢恋战,忙向后跃了几步转身牵马,却又见讷谟带着几个人立在当面。就在他一愣怔间。讷谟大喝一声“还不拿下/三四个人饿虎扑食般逼近身来,紧紧擒住他的手臂,并就势向后一拧。此时和亭就是再有通天本领也施展不开了。讷谟笑道“你是圣上红人,我也不为难你,这也不过奉公行事。你老实说,谁叫你这个时候擅闯宫禁的。”
和亭被几个人死死按着,直不起身来,仰起脸来大喝一声道“我是奉旨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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